转瞬间六月份已然过去了一半。
茹月那心心念念的作坊距离竣工尚需一些时日,但前期的各项准备工作早已如火如荼地展开。由于有经验丰富、做事靠谱的魏大叔帮忙操持着,茹月倒也无需过多费心劳力。
而另一边,医馆的筹备工作同样进展顺利,再过个三五天便能正式开门迎客。伙计和掌柜皆已寻觅妥当,然而最为关键的坐堂大夫一职,至今仍未有着落。
风影深知自家姑娘医术精湛、不同凡响,只是如此年幼的一个小姑娘来坐镇医馆,真能有人放心地请她看病问诊么?望着依旧不慌不忙、镇定自若的茹月,风影不禁暗自苦笑,心想自己怎么变得越来越像秦嬷嬷了。
这一天的黄昏时分,茹月唤出了隐匿在暗处的暗二。她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心折叠而成的纸鹤,小心翼翼地递到暗二手上,并郑重其事地嘱咐道:“此纸鹤务必于明日午时之前想方设法送到秦正卿太傅之手,万不可有误!”
暗二双手接过纸鹤,仔细端详了一番,随即向茹月抱拳行礼,应声道:“属下遵命!”言罢,身形一闪,犹如一阵疾风般迅速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翌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了沁香园的雅间内,微风轻拂着白色的纱幔,使得整个房间如梦似幻。茹月端坐在窗边的檀木椅上,手中轻轻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香茗,正悠然自得地品味着。
她的面前摆放着一张精致的红木书桌,上面铺陈着洁白如雪的宣纸和各种色彩斑斓的颜料、画笔等工具。她时而微微蹙眉沉思,时而运笔如飞地勾勒着线条,显然正在专心致志地为“霓裳羽衣”设计下一季的成衣图样。
那淡定从容的姿态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在氤氲缭绕的茶香之中更显得出尘脱俗,宛如一幅宁静而美好的画卷。就连站在一旁静静伺候着的风影也不禁看得有些发呆,心中暗自感叹自家姑娘真是美得如同仙子下凡一般。
茹月似乎察觉到了风影的目光,她轻轻地抬起头来,瞥了一眼身旁的沙漏。只见那细沙正缓缓流淌而下,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过去了大半。
她的唇角忽然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几不可察的浅笑。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伸出玉手轻轻敲了一下风影的额头,娇嗔地笑道:“傻丫头,还不快打起精神来,客人就要到啦!”
风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敲吓了一跳,瞬间回过神来。她满脸疑惑地望着茹月,不解地问道:“姑娘,您何时请了客人呀?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呢?还有,这位客人究竟是谁啊?”说罢,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茹月,满是好奇之色。
茹月只是微微一笑,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相反,她再次伸手弹了一下风影的脑门儿,没好气地道:“别问那么多啦,一会儿你自然就会知晓的。”说完,便又低下头继续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屋内原本的静谧。
“叩叩叩……请问里面可是孟姑娘?”门外传来一个低沉而浑厚的男子嗓音。
风影闻声猛地瞪大了双眼,脸上满是惊愕之色。她万万没有想到,来者竟然是个陌生的男人!而且听这声音,似乎年纪应该不小了。
茹月见状,对着风影轻点了一下头,示意她前去开门迎接客人。风影虽然心中仍有诸多疑问,但还是依言快步走到门前,伸手轻轻拉开了房门……
隔扇门被轻轻拉开,门外赫然站了一胖一瘦两个形象迥异的老者,他们衣着普通,可看气质就知道他们皆非平凡之辈,而那眼里的惊愕却是都没能掩饰的住。
这两个老者并没有立刻迈步走进雅间,而是静静地伫立在门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站在距离他们不远处茶台后面的那位小姑娘。
这小姑娘身着一袭淡青色的半臂襦裙,清新淡雅的颜色将她原本就娇俏可爱的身姿衬托得越发灵动迷人。她的头上未佩戴任何一件钗环首饰,唯有一根浅青色的丝带系于发间。当室内微风吹过时,那根丝带便随风舞动,飘飘然地在她的发髻之间摇曳生姿,仿佛连这闷热的天气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凉爽宜人起来。唯有那副眉眼却依然是两人当初见过的澄澈潋滟的桃花眸。
一身布衣的瘦老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并开口打趣道:“孟姑娘啊,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哈哈哈哈,如果就这样让你走在街上,老夫我恐怕是根本不敢相认呐!”他的笑声爽朗而洪亮,回荡在整个房间之中。
茹月款步轻移,从那精致典雅的茶台之后走了出来,对着面前的两人盈盈一拜。
她的唇边漾起一抹如春花绽放般的浅笑,声音清脆悦耳,犹如黄莺出谷:“两位先生别来无恙!今日以如此特别的方式邀请两位大驾光临,实是茹月太过冒失了,还望二位海涵,多多见谅!”说罢,她轻轻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引领着两人走进布置精美的雅间。
此时,那位体态略显富态的胖老头目光落在茹月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不禁开口赞叹道:“孟姑娘的风采当真是今非昔比啊!与一年之前相比,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明艳动人。没想到竟能在京城之中有缘再次见到姑娘,实乃人生一大幸事。”说着,他稍稍抬起手臂,看似随意地虚扶了一下茹月,然而其眼神却透着几分精明和审视。
他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追问道:“只是不知姑娘究竟是通过何种途径知晓老夫的真实身份的呢?”
面对胖老头的质疑,茹月心中早有准备。她自然清楚对方已然对自己产生了疑虑,但那又何妨呢?倘若真的惧怕被怀疑,她当初便不会毅然决然地走出这一步险棋了。
对于胖老头的问话茹月未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一般。她从容不迫地转过身去,素手轻抬,拿起桌上的茶壶,动作娴熟而优雅地为二人斟满香茗。一时间,茶香四溢,整个雅间都弥漫着一股清幽淡雅的气息。
“秦太傅当时大张旗鼓地去往孟家村寻药,真以为无人知晓二位身份?茹月更是为此差点送了性命,再怎么样总要知道自己受了何人何事的带累吧!”茹月并不着恼,却也回了胖老头儿一个软钉子。
胖胖老头儿心中微微一凛,他身为当朝宰辅,更是当今倚仗的能臣,听惯了形形色色的阿谀谄媚之辞,却不想这么个小丫头竟然在言语丝毫不避己锋芒,她找自己难道不是有求于己吗?
可茹月都已经这般说了,一时间他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若是真的跟这小姑娘针尖对麦芒般地争论起来,不仅失了自己的气度,更会让人觉得自己是那过河拆桥之人。思来想去,最后也只能无奈又悻然地干笑几声了事。
旁边一直未曾开口的瘦老头适时地接过了话茬儿,笑着责骂道:“哈哈哈哈,我说秦老儿啊,你呀你,别老是把你在朝堂之上的那套做派整日里摆出来显摆,实在是无趣得紧!莫要在此耽搁了我与这位小丫头叙旧聊天啦!”
这两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一年前去往孟家村求取还魂草的当朝太傅秦正卿和神医沈仲天。
要知道,秦正卿身为堂堂当朝太傅,整日里周旋于朝堂之上,见识过各式各样名门望族家的金枝玉叶。本以为茹月来自乡野娇俏有余矜贵不足,可见面这短短功夫却完全改了他的想法,眼前这姑娘,就这通体的气度与做派说是皇家贵人也是不差的。
三人一边品茶一边聊着一年多来的遭遇,该说是大部分都是两老在询问茹月在作答,毕竟这一年多来她的变化着实是天渊之别了。
茹月简单了说了自己这一年多来的境遇,也没有隐瞒自己此次寻人的目的,只是隐下了楚宁安与武安侯府的过往。
她稍稍停顿了一下,紧接着目光坚定地望向沈仲天,言辞恳切地说道:“沈老,小女斗胆恳请您老人家能够出山,替我那家小小的医馆坐镇一段时间。有什么要求您老尽管开口,但凡小女力所能及之处,必不推辞。”茹月并未拐弯抹角,很是诚恳地请求道。
秦太傅和沈神医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能擦出火花一般。仅仅是这么一瞬间的对视,他们便已经从彼此的眼神之中看出了对方心中那浓厚的兴味。尽管如此,他们二人谁都没有立刻给出肯定的答复。
“你要我帮你多久?你又为何选中了老夫来帮你的医馆坐堂?”沈神医性子率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不明之处也不卖关子。
“多则一年,少则半年即可。您老也不必日日坐诊,每隔几日来一次医馆即可。”茹月没有那么贪心,若不是自己和阿灵太过稚嫩,她又急于成事,哪里会找这尊大佛供着啊?“至于为何找您?呵呵呵,沈先生的医术名冠天下,我找您自然也是想借您的名头尽早打响我医馆的名号啊!”
两世为人,茹月对于人心的把握可谓是相当之精准。她深知,像沈神医这种有着真正大本事的人,最讨厌的便是那些心机深沉、处处算计之人。因此,与这类人打交道最好的方式就是坦诚相待,把一切都说得明明白白,无需过多的修饰与掩饰。更何况,她本来打的就是借助沈神医名气的算盘,既然如此,倒不如大大方方地承认,反而更容易赢得对方的好感。
也许是因为他们平日里见多了那些心思缜密、城府极深的人,所以突然之间碰到如此坦率直接的,反倒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然而,就这样轻易应承下来吧,心里却又有那么一丝不甘愿。
沈神医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好奇地问道:“小丫头,你仅仅要求老夫偶尔前来坐诊,而且时间也只不过是短短一年半载罢了。可是,如果老夫不在的时候,你又打算如何呢?”
听到这话,茹月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让人难以捉摸的笑容。
她先是不紧不慢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沈神医,然后才缓缓开口说道:“沈先生不要动不动就大动肝火,于己身不利,是药三分毒,那天麻钩藤饮偶尔缓解即好,亦不可多用。。”
话音刚落,在场的两位老头儿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惊讶之色。
沈神医心中大为震撼,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小姑娘仅凭简单的望诊便能一眼看穿自己所患有的暗疾。要知道,关于这眩冒之者,他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没想到竟被小姑娘给瞧了出来,看来这小姑娘的医术着实非同凡响啊!
一旁的秦太傅也是满脸惊愕,他实在难以置信,一向身体硬朗的沈神医真的身患暗疾吗?难道这一切真的都是茹月看出来的不成?
“不适之时,我当如何?”沈神医收起笑容,目光深邃而凝重,语气带着几分探究与深意缓缓问道。
他那一向和蔼可亲的面容此刻显得格外严肃,仿佛这个问题背后隐藏着无尽的玄机。
“平日里少吃些甜咸油腻之物,年纪大了就该修心养性,偶尔若真的不适,不妨按压一下太冲、曲池、涌泉几个穴位(此诊法乃文学虚构,不具有中医诊疗作用,如患有此类病症者建议及时就医)。”她说话时神态自若,条理清晰,仿佛对这些医理早已烂熟于心。
茹月深知,在这世间唯有自身足够出色,方能赢得他人真正的尊重与敬仰。若是没有过人之处,即便拥有再多的人情世故,也难以弥补才能上的差距所带来的劣势。
这番话却让在场的秦太傅瞠目结舌,满脸惊愕之色。
他狐疑地盯着茹月和沈神医二人,心中暗自揣测这小丫头究竟是信口开河、胡乱编造一通呢,还是当真具备如此高超的医术,以至于连声名远扬的沈神医都对其心悦诚服。
他的眼神不停地在两人脸上来回游走,急切地想要从他们的表情或细微动作中捕捉到一丝端倪,但最终却一无所获。
此时此刻,这位向来被人们誉为朝堂之上定海神针般存在的秦太傅,竟也因为内心的疑惑与不解而失去了往日里那份沉稳如山、雷打不动的定力。
沈神医心里着实为茹月的本事吃惊,他面上不动声色,郑重地对茹月道,“小丫头,说实话,我似乎没啥理由来帮你,你说呢?”他贼兮兮地笑着道,“不过呢,要我答应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拜我为师,我帮自己的徒儿看店那又另当别论,你说是不是?”
说完,他便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等待着茹月的回应,脸上还挂着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