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晓，城市还未完全苏醒，人才市场却已一片喧嚣。
这里是城区一个工地旁的空地，四周被破败的围墙半掩着，昨日刚下过雨，地上满是泥泞和散落的垃圾。
无数散工从四面八方赶来，大多衣衫褴褛，被汗水和尘土浸得发黄。
三线小城市里面最不缺的就是散工，这里的散工大多都上了年纪，不像技术工人能去干技术活，也不像年轻力壮的青年工人能去工地上拿正儿八经的工资。
他们只能做些零散的苦力活，靠着体力补贴家用。
日出而作，日落不息。
有的三两成群，低声交谈，谈论的无非是哪里有活干、工钱多少，话语里满是无奈与焦虑。
而更多的是蹲在角落里，默默抽着廉价香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他们安静地坐在地上等待一份零散的工作，养活家庭。
老张是其中一员，他已年过半百，脊背微微佝偻，双手粗糙干裂，布满了老茧和伤口。
他从一大早就来到这里，眼巴巴地望着每一辆驶入市场的车辆。
他的家里，病重的孩子，还在上学的孙子，生活里的每一笔开销都让他愁眉不展。
今天，他已经等了好几个小时，仍没有蹲到一份工作。
一辆货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下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工头，大声吆喝着：“搬货，五个人！”
瞬间，人群如潮水般涌了过去将工头团团围住，大家七嘴八舌地介绍自己：“我有力气，选我！”
“我干活麻利，什么活都能干！”
老张也奋力挤到前面，拼命地挥舞着手臂，希望引起工头的注意。
工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挑选了几个青壮年。
已经生出白发的老张只能看着那几个幸运儿跟着工头远去的背影，眼中满是失落。
随着时间的漂移，太阳高高悬起。
市场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闷热气息，无风吹散这股闷热，大家只能蜷坐在阴影处躲避烈日的灼烤。
一辆红色的三轮车缓缓驶入，后车厢拉着的茵茵绿植驱散了人群里的焦灼。
驾驶位上的女生和这个地方十分的格格不入。
林知意环视一周，确认了这是自己要找的地方后就把三轮车靠边下了车。
好奇的视线打在林知意身上。
林知意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扬声道：“现招二十名务农员，有种地经验的优先。”
一听招人，大家伙下意识凑上前，不过顾及是个女孩子没有靠得那么近。
有人问：“老板，你们这务农员是啥子工作？”
“就是下地种菜的。”
一听这话，原本围得紧紧的人群散了，大家就是因为地里刨食儿赚钱少来城里干散工。
也有人觉得下地种菜比没活干好得多，留在原地。
林知意补充道：“招长期工，月薪三千七，福利齐全，包吃包住。”
国庆后，林知意就给务农员的工资涨了。
“老板，我！我在家干农活可利索了！”
“老板，我我我，我可以！”
“.......”
林知意顿时感觉有一万只鸭子在耳边齐声开口，吵得她后退了几步。
“大家别着急，是有前置要求的，听我说完好吗？”
围着她的人这才安静下来。
不远处的一角，有个年轻人垂头丧气地蹲在那儿。
他初来乍到，本想着在这里能找到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可几天过去了却屡屡碰壁。
包工头瞧他细皮嫩肉的样子不像是能干活的，就不要他。
就在他唉声叹气去准备下午的奶茶店兼职的时候，围着的人群发出一阵骚乱。
“你说要体检报告通过才可以录用，那不通过呢？体检费用就不报销了吗？”
林知意点头：“是的。”
有人不满：“那我们体检的时间和钱不就浪费了。”
林知意无奈：“那叔我总不能当冤大头吧？你们想要这份工作，就必须体检，我看到了体检报告没问题才能跟你们签订劳务合同。”
“而且有传染病，急性病的谁敢收啊，下地干活是体力活，要是在工作的时候出点问题谁负责？”
“那我们要是去体检了，你不招怎么办？”
“只要是我喊去体检了，报告没问题的，我就一定收。”林知意拿出手机，将官方网站界面展示给大家看，“我是正规农业公司，规模已经达到了五十人，有问题你们可以去这个官网下的地址，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去找我。”
他们不是桃山村周边的村民，有问题是自然的，林知意也耐心地一一解答。
要不是村子周边可行劳动力都招得差不多了，她也不会想着来这边招。
年轻人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干农活还要体检报告，这不会是什么器官贩子来挑货了吧？
他上前几步走到人群边，谨慎地观察起来。
有人犹豫，他们都是在这县城里边拖家带口租房子住的，他们去桃山村下地了，家里谁来照顾呢？
也有人当即就应下了，“老板，您看看我可不可以，我早些年也是在农村下地的。没得病，身体好。”
林知意看了他一眼又问了一些相关的话题，这才点头：“可以，你去做急出体检，最快明天报告就能出来，没问题我就安排人接你过去。”
年轻人：更像是器官贩子了怎么办？
“来做个登记，写下你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剩下想去的排个队我简单面试登记一下哈。”
年轻人想了想也跟在了队伍后边。
大多人都是凑热闹，只有十几个人是真的想去，能去。
老张排在队伍里，看着年轻老板挨个询问年龄登记，心里有些拿不准。
等到他时，“老板，62岁您这儿收不收啊？”
林知意抬头看去，头发花白骨瘦如柴的老人正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
随后点头说道：“大爷，您这岁数我也招，不过不是务农员，是仓库安保，负责开大门和管理人员出入登记的。一个月工资少点，2900，其他福利一样，包吃包住。”
仓库的出入管理很简单，基本上只是安排个人在那按下开关，盯着人打卡出入，而且没有晚班，活很轻松。
务农员虽然给的休息时间充足，但也是真的累，林知意便不想让年龄大的人去干。
老张心里头有些犹豫，他活多的时候一个月能赚个三四千，这个工资少了不够家用。
“老板，我以前就是种地的，我现在还能干农活，也没有啥病，您要不就试试我？”他鼓起劲儿卖力地推销自己，不肯放弃眼前难得的长期工作。
“大爷，真不行，这活太累了。”
要是55岁林知意都招了，但这快奔七了。
人一旦过了半百，一岁一个坎啊。
老张目光恳切：“老板，我真的行。我每天天不亮就出来找活了，背沙子一口气上五楼也是可以的。”
旁边有人知道老张家情况，也跟着请求道。
“老板，你就让老张试试吧，他能干的。”
林知意还在犹豫，一道年轻的声音闯入耳朵。
“老板，这法定退休年龄都延期至六十三岁了，您就收了吧。”
年轻人围观了好一阵，确定了不是器官贩子才松口气，此时见到老人为了活下去卑微的模样忍不住开口。
“您要是不放心，就让他写个保证书，工作期间出了问题他自己负责就行。”
林知意叹了口气。
他这话说得轻巧，真要出了事儿就算有保证书她也得负一部分责任。
她是来招工的，不是来当善人的。
“真不行，大爷，你要来当大门安保我这边还能给您一个工作，实在不行你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说罢她不再关注老人失落的神情，“下一位。你好，请问年龄和姓名......”
年轻人见自己没帮到忙也泄了气，小声嘟囔。
“这也太冷血了吧......”
林知意好巧不巧听见了，她收起笔和纸，冷冽的目光直视那个年轻人。
一身潮牌和AJ，这是哪家公子哥出来历练体验人间疾苦了？
“我冷血？既然你这么热情，怎么不见你给个活让人家挣钱？”
年轻人脸砰的一下就红了，自己悄摸说人家坏话还给正主听见了这可还行。
“我......对不起。”
说罢，他仓皇离开队伍。
林知意无意浪费时间，“继续，下一位。”
老年人是不该被社会抛弃，但她已经给出了最佳方案。更何况别人的苦难不是她造成的，她何须为此感到愧疚。
排队的人安静下来。
老张站在旁边思量了许久，还是鼓起了勇气走到林知意面前。
“老板，我干安保，您这还招吗？”
林知意微笑：“招的，大爷。”
她对老人没脾气，不过是为了努力活着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