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流民杀人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荀骥终于想明白了整件事情。
吸纳流民,本意是为了解决粮食和兵源的问题,但逐渐发展与豪族阶层争夺人口,而豪族迫于刘备的武力选择妥协后,又发觉刘备的做法严重刺激到了自身的利益,于是要想办法挤走流民,使双方势力回到本来的局面。
“好狠毒的手段……”
刘备也并不傻,荀骥稍微一点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这一招不仅要逼自己赶走流民,更是要令自己再也不敢起吸纳流民的念头,真可谓是杀人诛心!
“我们应该怎么办?”
荀骥苦笑着摇了摇头,自己虽然能看到这件事情的真相,却想不出破局之法,要是诸葛亮在就好了——才怪呢!诸葛亮现在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屁孩,即便在这里又能怎样呢?
二人正苦无对策之时,门外站岗的卫兵来报,说有人求见,自称能为刘府君分忧。
刘备大喜过望,连忙拉着荀骥迎出府衙,却看见一个人背着手站在门口,颇为眼熟。
那人见刘备出来,施施然拱手行了个礼:“在下刘平,见过府君大人。”
刘备和荀骥对视一眼,不由得愣了一下:虽然没有见过几面,但二人都听说过本地豪族中有一位刘平,其人心思缜密城府极深,非等闲之辈,而今日刘备的困境多半就是这些人搞的鬼。
刘备心中一沉,如同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调整了一下情绪,客客气气的将刘平请进了府中。
进了府,主宾落坐,刘备命人奉上茶水,问道:“敢问先生,有何策教我?”
刘平微微一笑,道:“自黄巾做乱以来,天下不宁,青州流贼四起,所**原国尚且安稳,而如今流民大量涌入,这些人良莠难辨,依前几日的事情看来,难保不会兴风作浪,不如……”
刘备皱眉,问道:“如何?”
刘平道:“驱逐流民。”
说罢,从地上拈起一些尘土,随手放进了面前的茶杯中:“平原国本如这杯茶水,而流民就如这尘土,若将尘土放入水中,水浑了,味道自然就苦涩。”
果然如此。
“这……”
荀骥的眉头越皱越深,刘平的目的倒是并不意外,但让荀骥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如今平原国内人心惶惶,而张飞那边也没有查出什么结果,主动权牢牢掌握在对方手中,他怎么会主动来找刘备谈判呢?一个心思缜密极有城府的人会这样沉不住气吗?
沉吟片刻,刘备和荀骥对视一眼,决定出言试探一下,道:“话虽如此,但这些流民已无家可归,再将他们赶出平原,要他们如何生存?事关重大,还容我等再思量一番。”
刘备的回答显然也在刘平的预料之中,只见他又是微微一笑,朝刘备拱手道:“府君大**义,在下佩服,既然如此,在下还有一法,或可一试。”
“哦?请阁下明示。”
自打三人落坐,荀骥一直安坐在刘平对面,微微眯着双眼,轻摇着手中的羽扇一言不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刘平偷偷瞥了荀骥一眼,刘备手下的人他都调查过,其他人都还好说,唯独这个主簿一直没有查到线索,不仅是学识和经历,就连籍贯都一无所知,而对方这一副既不赞同又不反对的态度令他稍微有些忌惮,但转念一想反正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不由得底气又足了几分。
“恕在下直言,如果府君不愿驱逐流民,唯有设法安抚本郡百姓,否则早晚必生事端。”
这不是说了句废话吗?刘备当然知道要安抚百姓,可出了这么大的事,如何安抚?
荀骥轻轻挥着羽扇,问道:“还请先生明示。”
见一直高深莫测的荀骥开口询问,刘平得意极了,脸上写满了“不过如此”的自负,举起茶盏朝刘备拱手,随后将污浊的茶水一饮而尽,道:“言尽于此。在下告辞,府君留步。”
直到看着刘平出了府门,刘备才转头问道:“他这是何意?”
荀骥闭上眼睛叹气道:“他是想说,他有能力将这烂摊子收拾下来,只是看玄德公能付出什么代价了。”
将水搅浑的是他,将浑水咽下去的也是他。
可他要的是什么呢?或者说,刘备能拿的出手的是什么?整个平原国能放在他眼里的又是什么呢?
刘备上任平原相已经半年多了,国尉的位置一直悬而未决,诚然这并非刘备能决定的,但是刘平于公孙瓒本就有功,若是能得刘备力荐,这个位置料无他人。
只是若要遂了他的愿,豪强们便有了主心骨,这平原国又该听谁的?
荀骥抓着脑袋开始怀疑人生:三国志上说刘备治理平原是“众多归焉”,而现在的情况……难道屯田错了吗?
不,不对,长远来看,屯田没有错,只不过目前的情况不适合。屯田对于士族而言是釜底抽薪,而东汉两百年,朝廷早已与士族高度绑定,没有一个强大的势力和一个强势的领袖,很难将这种联系割裂。
只是……现在就要跟这些人认怂妥协吗?
荀骥紧锁着眉头,试图在这困局中找一条出路。刘平今日前来谈判,让荀骥始终有些微妙的违和感。
对啊!荀骥似乎是抓住了一丝灵光,吸纳流民这件事上豪族们是既得利益者,涌入平原的流民有十之五六都流入了他们手中,成为他们控制的佃户,所以他们真正反对的不是吸纳流民,而是核查土地和人口!
还有一点是,如果刘备妥协,那么刘平就可以成为国尉,但是其他豪族可以得到什么呢?或者说,刘平究竟是在为自己而谈判,还是在为豪族们争利呢?
那么这又该怎么做呢?叫停核查的工作吗?
刘备不同意,人口和土地是一切的根本,岂能在这件事上妥协?
荀骥宽慰道:“大族私匿人口和土地虽然有违法度,但却是整个大汉的现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亦非一日可消,此事我们还需长远打算。放心吧,早晚有一天我们能解决的。”
刘备是听劝的,皱着眉头好一会,最终摆了摆手,长叹道:“就这么办吧,让宪和停下来吧。”
荀骥想了想,朝令夕改也不像话,道:“倒也不必停,只要拖着进度就好,而且依我看,这些大族也未必就是一条心的,我们可以尝试拉拢一部分,将其分化瓦解。”
“哦?如何分化?子麒你且说来听听。”
荀骥附在刘备耳边低语一番,刘备这才恍然大悟,二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