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老板娘从麻将馆回大院,一进来就瞅见程家那哭得昏天黑地的阵仗。她的眼神一下子就定在了程大顺身上,只见他鼻青脸肿,往日那透着精气神的脸此刻肿得老高,青一块紫一块的瘀伤横七竖八,嘴角挂着血丝,眼神里满是无奈和痛苦,哪还有平日里半点利落样。
程大顺三十出头,在这大院里也是个有模有样的当家男人。虽说没念过多少书,但脑子活泛,能说会道,带着点本地口音,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平时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穿着虽朴素却整洁,靠着做点小生意撑起这个家,在邻里间也算有点小名气。可如今这副凄惨模样,真让人唏嘘。
他的妻子杨绿娇在旁边哭得两眼通红,肿得像核桃。她心疼丈夫,却又六神无主,只能干站在那抹眼泪。程飞燕这小丫头,躲在奶奶身后,眼睛里满是惊恐,像只受惊的小鹿。刚刚坏人来抢榨菜坛子的时候,她扯着嗓子喊“假警察”,把嗓子都喊哑了,现在喉咙里干涩疼痛,话都说不利索。家里这一闹腾,她心里直发慌,小手紧紧拽着奶奶的衣角,仿佛那是她最后的依靠。
程大顺默默忍受着妻子的照顾,心里却像被猫抓了一样。他寻思着,自家向来规规矩矩做生意,和和气气待人,咋就碰上这倒霉事了呢?难道是在生意场上不小心得罪了谁?可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整个人就像掉进了无底洞,没着没落的。
房东老板娘看着程大顺的惨状,心里泛起一阵同情。大家都在这大院里讨生活,谁还能没个难处呢?她走上前,轻声说:“大顺啊,你这伤可不能大意,要不我开车送你去医院看看?别落下病根。”
程大顺轻轻摇了摇头,苦笑着说:“老板娘,不用麻烦您了。我这伤看着吓人,其实就是些皮外伤,手脚还能动弹,去医院得花不少钱,咱能省就省点吧。这日子到处都得用钱,能将就就将就了。”他说话的时候,带着点疲惫和无奈,口音也比平时重了些。
杨绿娇抬头看了看老板娘,又瞅瞅丈夫,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她向来听丈夫的,家里大事小事都是程大顺拿主意,这时候也只能把话憋回去。
“哦,那行吧。”老板娘微微点头,接着问道,“这院里到底发生啥事了?谁能给我讲讲,我这一头雾水的。”
王海赶忙凑上前,着急地说:“老板娘,您不知道,老程家的榨菜坛子,让一伙假警察给没收了。”
“假警察?你们咋知道是假的?”老板娘皱了皱眉头,满脸疑惑。
这时候,几个邻居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王春美提高了声调说:“老板娘,您瞧啊,那伙人穿的制服,到处都是破绽。扣子歪歪扭扭的,肩章也没个正形,哪有警察穿成那样的?肯定是冒牌货!”众人纷纷附和,说得热火朝天。
一时间,院子里像炸开了锅,热闹非凡。有人气愤地骂道:“这还有没有王法了?竟敢冒充警察抢东西!”也有人小声嘀咕:“这世道乱啊,啥事儿都有,咱可得小心点。”
程老太太坐在一旁,双手不停地抹着眼泪,哭诉着:“老板娘啊,那榨菜坛子可是我们家的命根子啊!我们一家人就指望着它过日子呢。”
“听说,程家这榨菜坛子的手艺是祖传的,每年就靠卖榨菜换些家用。如今坛子被没收了,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哟?”
“狗屁!近两年东江榨菜出名了,我听说是程家两口子琢磨出了啥特别秘方,私下做了拿去卖钱。”
“管它咋来的,总归是人家的东西。这下可好,老程家怕是要破大财咯!以后还会不会偷偷做榨菜,可就难说了。”
“谁晓得呢?”
程飞燕望着院子里七嘴八舌、议论不休的人群,只觉心烦意乱。往日里爱看热闹的她,此刻却提不起半分兴致,只觉得这热闹好似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紧紧裹住,憋闷得难受,就像被关在小黑屋里,找不到出口。
房东老板娘看着程家人的愁苦模样,心中亦是不好受。她略一思索,开口道:“要不,我帮你们寻思寻思办法。我在附近派出所倒是认得几个人,我去帮你们打听打听情况。”
程家人闻言,眼中陡然燃起希望之光,纷纷抬起头来。
还未等程大顺道出感激之语,老板娘又接着说:“不过,丑话可得说在前头,没有食品许可证的东西,可是不能随意售卖的,这事儿你们心里得有数……”
“想清楚了,我可以带你们去报案。”
程大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只觉口干舌燥,浑身不自在。此刻他也回过味儿来了,自家卖独家榨菜,怕是早惹了旁人眼红。想起菜市场那胖子同行说过的话,莫不是遇上黑吃黑了?
“老板娘阿姨,啥意思呀?”程飞燕依偎在奶奶杜大妞身旁,听到老板娘的话,满心疑惑,忍不住小声询问。
杜大妞轻轻摇头,示意她莫要多言:“别说话!”
站在一旁的杨绿娇,双眼哭得红肿,压根没听出老板娘话里的深意,满心只想着抓住那假警察,夺回自家的坛子榨菜。她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地想要与老板娘一同去报案。
“报案!老板娘,我们……”
程大顺已然想明白其中利害,急忙打断杨绿娇的话:“老板娘,这事儿就劳您帮忙打听打听情况。至于报不报警,咱一家子先合计合计,是不是得罪了啥人,也好有个把握再报警。”
“行,那我先回房里打电话问问。”
房东老板娘说罢,转身快步走向二楼房间。片刻后,房间里传来她打电话的声音。约摸半个小时过去,她再次现身,对程家人说道:“我有个朋友在警察局工作,我已与他说妥,他会帮着查这事儿的。”
程家老小闻言,感激涕零,连连向老板娘道谢。
老板娘摆了摆手,微笑着说:“你们租了我家的房子,便是有缘。邻里相处这么久,也有了情分。不过是举手之劳,莫要客气。”
张大爷见事情暂时如此,遗憾自己未能帮上大忙。他与赵大爷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随后,两家一同出声,呼吁众人散去。
“快十点了,都该睡了。明儿起不来,可别怪咱没提醒。都散了吧!”
“哎,散了,散了,别在咱院子里瞎嚷嚷。都回自个儿屋里去!”
“哎呀!不知不觉都快十点了!要命,明早我五点就得起床。”
“谁不是呢!我每日也是五点起床抹黑去菜地摘菜,赶在六七点去菜市场卖新鲜菜蔬。”
“快走,热闹也瞧够了!”
众人闻言,渐渐散去。这兵荒马乱的一夜,终是归于平静。
夜色渐深,老程家的人个个唉声叹气,拖着疲惫身躯躺上床榻。纵是心中烦闷,身体却已不堪重负,急需休息。
程飞燕躺在床上,只觉浑身乏力,似被抽空了一般。可她的思绪却如脱缰野马,肆意驰骋。她听着那破旧电风扇吱呀吱呀的转动声,还有若有若无的鼾声与蚊子嗡嗡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程飞燕躺在床上,仿若置身于一片混沌的思绪之海,翻来覆去难以成眠。黑暗中,奶奶那一声幽微的叹息,宛如一丝冰冷的风,轻轻钻进她的耳中。杜大妞满心愁苦地喟叹着:“这都是让没钱给折腾的啊。但凡家里能有几个余钱,又何至于为了那点学费,为了几个榨菜坛子就愁成这般模样?咱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家,每日里靠着一分一厘地积攒,才能勉强把日子过下去……”
程飞燕听着奶奶的话,小手不自觉地抚上脖子间的平安扣,心中暗自思忖,终于明晰了自己该许下何种心愿。她默默在心底许愿,期望爸妈能幸运地捡到好多好多钱,多到足以化解家中所有的困境。
次日清晨,五点的钟声尚未敲响,程大顺与杨绿娇便已早早起身。两人简单收拾一番后,骑着那辆陪伴他们多年的三轮车,向着菜市场的方向缓缓驶去。毕竟,已有三日未曾前去,家中的生计还指望着每日的营生。昨晚所受的伤,在一夜的休整后已渐渐消肿,程大顺脸上仅余下些许浅浅的伤痕,并不影响行动。在他们这样的穷苦家庭里,只要手脚尚能动弹,便没有资格因伤痛而停歇,生活的重担迫使他们必须勇往直前。
然而,天公不作美,清晨被一层浓厚的雾气所笼罩。这雾,浓得好似化不开的奶油,层层叠叠地堆砌在大街小巷。夫妻二人平日里虽对周边道路颇为熟悉,可如此厚重的雾气,让前路变得模糊不清,加之主干道上车流拥堵严重,无奈之下,他们只好选择拐进一条小巷子。
三轮车缓缓驶入小巷,行至一处时,杨绿娇忽然瞥见巷子前方有个模糊的不明物体。
杨绿娇忙道:“我下车去瞅瞅啥情况!”
程大顺点头应道:“行嘞,你去瞧瞧!要是有啥重物搬不动,就赶紧叫我!”
“好!”杨绿娇应了一声,便带着满心的好奇与疑惑,小心翼翼地跳下车,朝着那不明物体的方向摸索而去。她本以为,或许是哪家的猫狗蜷缩在那里打盹儿,心里还盘算着,就算是个障碍物,也得想法子挪开,不然这三轮车可难以顺利通行。
只因这清晨的雾气实在太过浓重,目之所及,仅仅只有两三米的范围,她只能一步一步缓慢地试探着前行,仿佛置身于一个朦胧的梦境之中,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虚幻而不真实。
待杨绿娇终于走近那不明物体,仔细一瞧,才发现地上的并非猫狗,亦非寻常的障碍物,而是一个散发着古朴气息的木质行李箱。那行李箱的样式颇为老旧,木质纹理在雾气的浸润下,仿佛流淌着岁月的痕迹。杨绿娇心中一紧,下意识地左右张望了一番,只见四周空无一人,寂静得只剩下她自己轻微的呼吸声。在这片刻的寂静与孤独中,好奇与紧张在她心中交织缠绕,最终,好奇占据了上风。她费力地弯下腰,双手紧紧抓住行李箱的把手,咬咬牙,一使劲儿将其抬起。那箱子沉甸甸的,她不禁低呼一声:“怪重的!”而后,她艰难地拖着行李箱,一步步挪到三轮车旁,使出浑身解数将其抬上了车。
程大顺见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忍不住问道:“这是啥玩意儿?”
杨绿娇缓了口气,白了他一眼道:“看不出来吗?这是行李箱啊!”
程大顺挠了挠头,又追问:“那这里面会装着啥呢?”
杨绿娇不假思索地回答:“还能有啥?指定是衣服呗!你忘了去年王小妮回老家相亲时,送了个塑料壳的行李箱给我装衣服,不就跟这差不多嘛。”
程大顺却没有就此打住,反而眼中闪过一丝遐想:“你说这箱子里会不会有钱?说不定有个几百几千的呢?”
杨绿娇听闻,赶忙制止道:“别瞎寻思了,这箱子是有密码的,咱又打不开,再说了,就算有钱那也不是咱的,可不能动歪脑筋。”
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箱子里的东西,谁也未曾料到,程大顺只是怀着一丝好奇随意摆弄了两下那行李箱,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那原本以为坚不可摧的密码锁竟神奇地打开了。刹那间,满满一箱的人民币映入眼帘,那一张张红色的毛爷爷整齐地堆叠在一起,散发着令人炫目的光芒。
杨绿娇顿时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震惊与惶恐,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大顺,这……这可咋整啊?咱是不是在做梦哟?”
程大顺亦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惊得呆若木鸡,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也不清楚啊。这钱一看就不是小数目,咱肯定不能乱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