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望宸进来涤心法牢之时,澄凉正靠在柱上闭目养神。
牢房中只有几盏昏暗的灯光,她听到动静,睁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子才看清了眼前人。
那人一身锦衣玉袍,腰间玉佩耀目,端的是一副高贵气派。
他眉目如画,风流倜傥,高不可攀的清贵模样不减当年。他一走进来,便让人觉得原本破败的暗牢也因为他的到来而显得蓬荜生辉。他通身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气质,让人清楚地知道,大雍朝尊贵无匹的太子殿下驾到了。
比之三年前,他容貌并无大的改变,只是似乎长高了一点,气质愈加沉稳内敛,少了当初那份少年人的朝气,取而代之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傲,自带一股上位者的压迫。
算来,他十九了,还有不到半年,便要及冠了。原来,时间过的这么快吗,他们已经分别近三年了。
澄凉旧伤复发,左腿痛到不能行动,但她还是抠着柱上的花纹,竭力站起身,维系着自己天师的尊严,不想在他面前落了下风。
澄凉约莫也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她发髻散乱,头发粘着草叶,显得滑稽。灰色的道袍许久未换,沾满了尘土,衣摆上也撕了几个口子,撕碎开布条随着她站起身的动作在地上拖沓着,嘴角干涸的血迹和脸上蹭的尘土让她看起来很是虚弱可怜。她瘦,粗壮的链子紧紧缠绕在她纤细的腰身上,更显的她狼狈不堪。
只是她这副样子,落在李望宸眼里,没让他觉得好笑轻蔑,唯余心酸和一股隐秘攀上的心疼。原本想见了她,对她放的那些狠话,此刻却一句都说不口。
他们这对故人,分别三年,再见面,一个依旧是大雍朝最高不可攀的矜贵太子,一个却成了深山牢房中的阶下囚。境遇的天差地别,只能道一声命运当真弄人。
澄凉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发丝,露出那张惊为天人的容颜。
李望宸才发现因着锁链对术法的压制,她身上克制通明青眼的法术不再,眼尾的青蓝光芒显现,在这昏黑的暗牢中显得格外扎眼。
三年未见,她长开了不少,个子高了,容貌愈盛。只是与十三岁的澄凉相比,她的气质更为清冷,少了一份少女的娇憨。唯一不变的,是她依旧澄净的双眸。
只是此时望向他的那双眸子,还多出了一份倔强。
这双带着倔强的青蓝眼神,让李望宸想起湛蓝天空下,白雪皑皑中遗世独立的雪域圣女。
澄凉被囚在此处已经五日有余,她刚睁开眼时,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片混沌。
待她灵台清明过来之后,她发现自己身处灵云观的涤心法牢之中。
法牢是给犯了错,需要惩戒的观中之人准备的,这里四处都布有克制法力的符咒,使道士的法术难以施展。
澄凉动了动,发现自己的腰间,四肢都还被沉重的锁链锁着,锁链连接的另一头,是四根克制法术的蟠龙柱和她身后的那面墙。
澄凉拿起一截锁链,发现这锁链是用天牢中锁死囚的铁链改造的。这些锁链浸染过死囚们的血,满是污秽和怨念,再加上司天监的人在上面施了咒法,被其所缚之人,任他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施展。难怪能压制他们一众同门,无计可施。
锁链在她身上来回缠绕了好几道,上头的法咒也随之流缚到她身上,若非如此,难以压制天师之力。
澄凉看着身上的链子,知道这定是季舒羽的主意,但此刻,她已无心计较。
澄凉腿疼的厉害,但还是挣扎着站起身来,在牢中慢慢踱步。
这锁链很长,足可以让她在牢中行动自如。她一边走,一边探查自己体内的灵力。
她闭关不顺,又未接受过师父的传道,体内天师之力依旧不稳,难以驾驭。
到了用膳的点儿,有人给她送饭送疗伤的丹药,对她的态度也很恭敬。
澄凉吃不下,开口相问道外面的情况,那送饭的人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澄凉心头烦躁,索性干脆辟谷,每日只少量饮些清水,让人不要再给她送饭,连药也不吃了。
被困的这五日,澄凉除了打坐调息,便是发呆。
她担忧霁瑶,霁瑶是她在这世上最最在乎的人,虽非她亲生,却是她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肉。她担心霁瑶性子倔强,若是她在外头不肯配合那些人,她又没法在她身边保护她,霁遥受了委屈,那可怎么办。
她会担心外头同门们的处境,他们都被抓了,想来处境不会比她更好。但想来穆无铮是个有分寸的人,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不会太为难她的同门。
有时,她也惦记后山僻出来的那几块地。药圃里种的三七该收了,茶园里的羊不知有没有日日去放······这些从前都是她打理的,如今他们全观都做了别人的阶下囚,这些田地估计也会荒废吧。
澄凉也猜到了穆无铮是奉的命令行事,只是她没猜到,是奉了李望宸的命。
二人谁都没有开口,就在这牢房中无声的对峙着,沉默着,相互打量,又相互试探。
三年前的种种还历历在目,尚且分不清到底谁更对不起谁,如今李望宸又率兵攻破了她的师门,他们之间的种种纠葛便更深一层,或许再也无法解开。
最终,还是李望宸往前先迈出了一步,开口道:“听他们说,你不肯吃药,也不肯吃东西。怎么,堂堂天师也会赌气吗。”
澄凉看着他,只觉无力。她长出一口气,端正姿态,朝他打个稽首。
即便沦落到如此境地,澄凉也没忘了刻在骨子里的礼节。
她开口道:“福生无量天尊,太子殿下,好久不见。”
澄凉的这声好久不见,一下子就击中了李望宸的心房。
他曾以为,他们此生都不会再见。却未曾料到,他们会重逢于这偏远的云州,续上从前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