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族鬼月石之内,四周安静,万物皆死,一个灵魂也不敢随意发出声音。鬼陵淼怕是受到了千百年来第一次巨大打击。
她轻敌了,她全然忘记了焉九辰应该是什么样子,只记得他被她抓到鬼族时像狗一样的活着。一个她长期认为没有威胁的人,完全忘记了焉九辰是御武界数一数二的高手。
鬼陵淼如同人彘一般,只能勉强用阴气凑起一双腿和胳膊的形状,但使用极为不方便。秦挽妖一回来便意识到气氛不对,周围的小鬼大气都不敢出,鬼陵淼回来一气之下打散了好几个小鬼,没有鬼敢这时候凑到鬼陵淼面前找死,它们把目光都投向了秦挽妖。
秦挽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拉过一只小鬼,声音极小地询问道:“云娘怎么了?”小鬼往鬼陵淼的方向看了一眼,用更小的声音道:“长老回来的时候两条腿和一只胳膊都没有了,刚才大媿和我们说,长老的肢体应该是没办法恢复了。”秦挽妖愣住了,她瞪大了眼睛:“什么?没有别的办法吗?”小鬼摇了摇头想赶紧离开,秦挽妖一把拉住小鬼,眼睛通红:“谁?谁干的?”小鬼摇头:“不知道,但有这种实力的,怕是只有梨山的那位了吧?”
鬼陵淼在屋里坐着,伤口处似在灼烧一般。她眼睛暗黑,眼神中充满了愤怒和懊悔。她以为她对焉九辰没有敌意,他一般也不会过度出手。她想多了,焉九辰嫉恶如仇,自从暗一死后,他就没打算轻易放过鬼陵淼。
“怎么伤成这样。”窗外一阵阴风吹来,一团黑雾在她眼前凝成了形。鬼陵淼看了那一团黑雾一眼,用仅剩的一只手抹了一把嘴上流出来的粘液:“恕属下不能下床迎接您了。”“无妨。”那黑雾也不在乎,坐在了鬼陵淼床边,两只红色的眼睛望着鬼陵淼,“你现在这个样子,让下面的人看到了,还该如何从众?”“这是我想的吗?”鬼陵淼受伤了脾气本就不太好,她怒瞪着鬼焱,“还是你想怎么样?像对鬼陵苏一样也把我废黜了吗?那你身边还有多少能用的人?”
“我没想废了你,我是想,杀了你。”鬼焱现出原形,鬼陵淼顿时感到胸前一股压迫感,浑身气流上涌,像是要撑爆她的脑袋,她怒目圆睁,一脸不可置信,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的阴气逐渐压缩。
鬼焱的阴气是可以压制鬼陵淼的,但鬼陵淼的实力过于强大,一方面鬼陵淼可以为他效力,另一方面,他要想杀鬼陵淼也需要一定精力。现在鬼陵淼内力大损,完全失去了他所需要的下属的实力,别说梨山,她现在对付影阁都很困难,几乎没有用处了。即便她要恢复,也需要个几百几千年,鬼焱等不了那么久,与其白白浪费,倒不如杀了她将她的阴力收为己用。况且,鬼陵淼手中的时间内丹也是他想要的。
鬼陵淼身体承受不住鬼焱的压迫,爆体而亡。她的一只眼球落在地上,上面的最后一丝阴气承载着她所有的期盼,往前走动了几厘米,渐然消失在空气中。那只眼球黯然失色,迅速干瘪,她至死也再没看到她挂念的身影。
过桥黑风一手点着座位的扶手,一边听着青龙令做汇报,白虎令在一旁候着。
“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过桥黑风笑了一声,“你们应该知道,影阁的使将向来比影阁之内的任何一个暗卫都有用,所以一旦有人叛变,我可以派出使将去解决那个叛变的人。但是现在,我派出了你们两个,整整两天都没有解决。鬼陵淼去找了焉九辰的麻烦,直接被他削成了人棍,那你说我要你们两个干什么?”
“尊主,九辰大人厉害对影阁来说是天大的好事。若是您嫌我们无用,我可以自愿退出青龙令,请焉大人来接替。焉大人跟了您二十年,忠心实在可鉴。”青龙令不慌不忙。
“罢了,焉九辰年少有为,我也没想到他的实力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们两个退下吧。”过桥黑风没有过多说话,他对焉九辰的确有些偏宠,换做别人他自会亲自出手杀掉这个可能有着异己之心的人,但他是焉九辰。
天色大亮,焉九辰完全不知道过桥黑风正在讨论他,他累了一晚上,睡得四仰八叉。等太阳找到他的眼皮上,他揉搓了下眼睛,翻了个身,后背晒得不舒服。焉九辰一把抓起被子,揉搓着凌乱的头发,随后又坐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黑衣服格外吸热,焉九辰闭着眼睛摸索着下了床,他头晕晕的。昨晚四嫂和他说娶亲的事,他推推搡搡到底也没说出他认定的未来媳妇是谁。
他在钉打贝壳的时候想了好久,他刚开始和沈千寒接触,一个单纯的目的,巴结凉府,避免凉府在影阁艰难的时候捅出一刀。若是必要的时候,他可以用自己作为交换,换取影阁一条生路。但现在,他不愿意,沈千寒也不会强迫他。虽说有一部分是他实力的原因吧,但沈千寒宁愿自己用内力压住,也没有强迫他。焉九辰蹲在地上,揪着自己的头发。果然,恋爱中的人就是容易上头。他不愿意,沈千寒本来不就该尊重他吗?焉九辰尝试着走出自己对自己的自我掰弯。
他看向了窗外。
“尊主。”焉九辰最终没有说服自己,他走到了过桥黑风面前。
过桥黑风一挥手:“说。”
“属下,有一事禀告。”焉九辰有些面红,但神情自若。
过桥黑风挺直了身子,他看到了焉九辰红红的耳朵,有些奇怪:“什么事?”
“属下……有一心上人,希望尊主,能准许。”焉九辰说出口,几乎把头埋到了肩膀之下。
“哎?”过桥黑风站了起来,显示困惑,随即笑了起来,“哈哈哈,好啊,九辰,你昨天可是给我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今天,你是来讨赏来了?”
“属下不敢,只是来和尊主知会一声。”焉九辰不敢抬头,他虽然脸皮厚,但尊主这个年龄,真的能接受他这种事吗?算了,接受了最好,不接受,他就软磨硬泡。尊主实在接受不了,那他就一辈子不娶,一辈子和沈千寒搞暧昧,反正也不吃亏。
“说说,谁家的姑娘有这份福气。”过桥黑风在脑子里想了一下,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凉府的顾凌霜,他虽然不喜欢凉府的人,但要是焉九辰真喜欢,他也可以去和凉府那犟老头说说,毕竟人家两情相悦,他再怎么不同意能怎么样。
焉九辰两手掐的很紧,手心发凉,却快要渗出汗来了:“是……凉府,沈千寒。”
“果然是他。”过桥黑风意料之中,“等最近风声过去,我……谁?等等,谁?!”过桥黑风顿时像被雷劈了一样,他脑袋里的信息加工完成后,得出了一个他完全不理解的东西。
焉九辰偷偷瞟了过桥黑风一眼,见他眼色里唯有震惊没有厌恶,悄悄松下了一口气,语气逐渐坚定:“是沈千寒,尊主。”
天气突然变闷了,茶韵儿怕热,多数时间都在凉府的湖边。她撸着自己的头发,静静地想着心事。最近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凉府呆着,这大概是她出关以来在御武界呆的最久的一次了。茶韵儿一手托着下巴,看向了凉府后花园的方向。
沐晓初当时用幻术提取凉景冥记忆里的楚澜,楚澜的模样和她很像,但鬼陵淼却和她说,楚澜绝不是茶歆儿。她想问为什么,鬼陵淼不愿意告诉她。
她用妖力在凉府设下了一个界,它在慢慢探寻。她对茶歆儿的感情很深,尽管过了多年,她却不会忘记那个小时候唯一在乎过她的人。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的姐姐还活着没有,若是死了,怎么死的,若是有仇人,杀之。
“小姨。”凉雨站在了茶韵儿身后,语气有些生硬。茶韵儿耳朵立了一下,疑惑地转头,鼻尖顿时碰上了一张纸。“什么东西?”茶韵儿起来,隔远了一下,眼睛迅速聚焦,凉雨手里拎着一幅女子的画像,眉头是个疙瘩。
“你画的?”茶韵儿仔细看了一下,又打量了一下凉雨,笑笑,“你们一个个的,卧虎藏龙,我都不知道你还会画画。画的真好啊,这是,谁?”
凉雨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嘴角小幅度动了一下,无奈笑道:“我哪有这手艺。这是千寒哥画的。阿韵,当时我没和你说,当年给我娘画像的,就是千寒哥。”茶韵儿脑袋里“嗡”的一声:“沈千寒?那……那你能不能让他再画一幅?”
“已经画好了,这就是。小姨,这个画像上的女子,就是我娘。”凉雨抖了一下手中的画。
茶韵儿登时皱起了眉头。她接过凉雨手中的画,画中的陌生女子正在朝着她笑,眼神冷冰冰的,这个眼神,属于不远处坟墓里的人。
“少主!”顾凌霜飞跑过来,匆忙向凉雨做了个揖,“老爷,和影阁过桥黑风打起来了。”
“什么!”凉雨吃了一大惊,“他俩在哪?过桥黑风疯了?”
“不知道,刚才过桥黑风确实像疯了一样跑到凉府闹事,大吵大闹说要见老爷,老爷一出门,就被他拉走了。”
凉雨和茶韵儿脑子里同时浮现出过桥黑风撒疯的样子。
“活腻了他!”凉雨没有过多想,他第一反应是担心凉景冥的安危,“他俩在哪?你怎么不去帮忙?千寒哥呢?”
“不知道,他俩速度太快了,一交手便消失了,我找不见他们,所以才来找你。沈大人,今早被老爷派任务去了。”顾凌霜回应。
“你不必担心,凉景冥的实力一般不会在过桥黑风之下。过桥黑风是个极冷静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像喝了假酒一样到处耍酒疯?”茶韵儿很奇怪。“你们,别瞎想了。”焉九辰从墙头出现,先跳在了一根竹子上,随后落地,一手捂着脸像是有些不好意思:“韵姐,我能单独和你说嘛?”
“辰哥?你怎么也来了?”凉雨有些急了,“不是你俩怎么一块来了?你知道……”
“别说了小鱼儿,他俩谁都没事,都憋了五十多年了,相互较量一下,不会出人命的。”焉九辰现在一点都不想和凉雨说话,他目光殷切地望向茶韵儿,“韵姐,求你了帮帮我吧,我快没办法了。”
“你也有没办法的时候啊。”茶韵儿有点想笑,她朝焉九辰勾勾手指,“借一步说话吧。”她想起的第一件事便是鬼陵淼的事。昨晚异动,鬼陵淼像是受了不轻的伤,茶韵儿以为是鬼族人开始找影阁的麻烦,但过桥黑风为什么要把气撒在凉府头上呢?
“说吧。”茶韵儿把焉九辰带进了池子旁边的竹林,在一个石凳子上坐下了。焉九辰往后看了看,确保凉雨没有跟上来,偷偷摸摸地放出内力,隔音。
“哼。”茶韵儿冷笑一声,“有什么事说吧,但我不一定帮忙。”
“韵姐。”焉九辰一下子坐到了另一个凳子上,脸都要皱到一起了,“我也不跟您绕弯子了,您也知道我最近不是在跟沈千寒谈情说爱嘛,我今早上脑子抽风了,我把这件事告诉尊主了,然后他……哎呀,他就变成这样了,他非要过来找凉老爷麻烦。”焉九辰脸红了。
他说的话貌似不在茶韵儿接受范围之内,茶韵儿嘴角翘了起来,一脸八卦托着下巴:“你们两个,真的?”焉九辰脸更红了,他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这么窘迫,他低着头,点头,下巴都贴到胸前了。
“哎,哟。”茶韵儿脸上浮现出了意味不明的笑,“是你要嫁给他还是他要娶你啊?哎不对,算了,这不重要。没事,这正常,过桥黑风养了你二十年,一转眼你就被他的劲敌拐走了,心里当然不平衡,让他俩打一架就好了。”
“真能好吗。”焉九辰把两手插在一起,不敢抬头。
“自然。”茶韵儿故意凑近他,“你应该不是第一次找对象吧?你怎么紧张成这样?”
“我没紧张,就是怕尊主和凉老爷出事。”焉九辰抹了一把脸,站起来想跑,“那那那,那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哎呀。”焉九辰话还没说完,鼻子就撞到了一个透明的东西。
“你问完了,该我了。”茶韵儿笑笑,“鬼陵淼,怎么了?”
焉九辰停住了,揉鼻子的手也放下了,他转身,变脸一般朝茶韵儿笑道:“怎么,韵姐,昨晚不会是你让她来找我的吧?那真不好意思,我和她有点仇,没忍住。”
“那倒不是。昨晚鬼陵淼放出的阴气影响到我了,我想知道她伤到了什么程度。”茶韵儿眯缝着眼。“哦这样啊。”焉九辰笑得愈发灿然,“也没有什么,就是断了两条腿和一条胳膊,没有什么生命危险。”茶韵儿偏头,细细打量着他:“你真是,连鬼陵淼都能挫败给你。”焉九辰耸了下肩,撇撇嘴:“那没办法啊,她轻敌了,她看我弱弱的样子看了太久了,是她主动凑到我面前的,这么好的机会,我当然会忍不住下手。”
“你有这样的实力,真的甘愿委身人下吗?”
“沈千寒也有这样的实力啊,我俩要真干起来,很难打个高低。既然他没有在我落魄的时候趁人之危,我对这种事,也无所谓。”
茶韵儿点点头,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
“韵姐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走吧。”
另一边,两个御武界的顶流人物正打得昏天黑地不可开交。
“凉景冥你个老混蛋!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想来偷我的人!我告诉你,不可能!”
“你个无脸怪今天是发的什么疯?谁稀罕偷你的人?你自己没实力手底下的人来投靠我你反倒来找我的不是!”凉景冥完全不了解内幕,凭着本能和过桥黑风对骂。
两个犟老头谁也不服谁,谁的本事也压不过谁,像是同时发了魔怔,边打边骂,凌夜峰顿时荒芜了大半,从太阳出山一直到太阳落山。
直到太阳完全落下的一瞬间,天色像是撩开了一层沙,化成了紫色,两个老头都用剑扶着身子,小口闷喘着气。他俩各自保留了一半的体力,再打下去,若是突然有什么大的变故,怕是会有危险。
“我懒得和你这个疯子较量!”凉景冥收起落尘,瞪着过桥黑风,“和疯狗一样乱咬人!”
过桥黑风扶着自己的肩膀,索性也不掩饰,大口喘着粗气:“要不是我老了,我今天非把你埋在这不可!”
两个老家伙自然谁也不服,相互对骂了一阵,直到嗓子也说不出话来了,气呼呼地各自坐在一边生闷气。
空气沉闷了一会,过桥黑风叹了口气,伸手摘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面具下的脸有些饱含风霜,白发中掺杂着半数乌丝。过桥黑风生得俊俏,但美中不足的是,他的额头上,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囚”字,右脸上,是一只乌龟的疤痕。凉景冥看着过桥黑风的动作,先是转过了脸去,一会又转了回来:“咱师兄弟两个好久没这么打一手了。”
过桥黑风哼了一声,没说话。
一大段的沉默一直持续到月光洒向了他们二人的头顶。
“为什么?”凉景冥知道师弟沉闷,他先开口。
“什么为什么?”过桥黑风的话语里仍带着一股气。
“为什么发,疯?”凉景冥耐性子点明。
过桥黑风猛地起身,像一座大山一样向凉景冥压了过来,凉景冥这次没有躲,被他一脚踹在地上。“哎呦我的老骨头!高肆!你个老东西玩真的!”凉景冥倒地的一瞬间用脚勾住了过桥黑风的小腿,另一脚一踹,过桥黑风重心不稳,团成了个球滚了出去。“我玩真的?老子当然玩的是真的!”过桥黑风踉跄了一下,再次扑上去,两个老头从上午的内力剑术之斗转到了贴身肉搏。
打到虫子都懒得叫了。
两个老头气喘吁吁,满头草屑泥屑,好不容易分开,大眼瞪小眼。
“老混蛋!有什么事你说啊!什么都不告诉我,你给我说!要是我做错了,我情愿站这让你打!五十年前你就不说,现在你还不说!”凉景冥气得满脸通红。
“好!我说!我说!老子从小到大就养了焉九辰这么一个种子,为什么你要连花盆都给我端走!”过桥黑风气急败坏,抓起手下的一个泥疙瘩就抛向凉景冥。
“焉九辰?”凉景冥躲开泥疙瘩,脸上的皱纹加深了,“我最近连见都没见过他,你想挑事能不能换个能迷惑我的条件?”“你给我滚回去问沈千寒!”过桥黑风猛一转身拾起地上的面具,一把塞在脸上,速度极快,消失在了凉景冥的视野中。凉景冥刚想去追,本能让他停住了。他还是先搞清楚情况再去找这头犟驴说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