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玉藏在宽大袖口下的双手紧紧搅在一起,努力保持冷静:“陛下,怎么了?”
裴以洵许久才从那张如玉清冷的容颜上移开,暗黑的眸子讳莫如深,藏着怀疑。
清玉并不敢直视他,目光始终淡淡地落在他腰间的赤色古玉上,她也佩戴了一块,确保万无一失。
裴以洵回神,火红的烛火令人目光恍惚,有些不自在地坐到一旁的榻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着自己心爱的姑娘,此时竟然生不出半分爱意来,难道是喝了酒的缘故?
他目光愣怔地再次回到端坐在龙榻上的邓狸姝身上,后者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但简直如坐针毡。
清玉觉得自己已经是个稳重至极的人,已经将邓千金的动作神态学得出神入化,怎地这皇帝如此反常,她都快绷不住了。
沉吟半晌,裴以洵抬手抚了抚眉心,语气淡淡并无威严,但实在温柔不起来,语气有些生硬:“朕让人进来伺候皇后梳洗。”
说罢,他起身出去让婢女进来,自己去侧殿沐浴更衣,越想越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儿。
书兰进来为她亲自更衣,依香和问玉在一旁帮衬。
清玉没入浴池:“你们都出去吧,书兰在这儿伺候就行。”
众人退出,清玉和书兰总算放松下来。
“书兰,陛下似乎有些古怪。”清玉低声说道。
“奴婢也有些难辨真假,陛下应该难以辨出,你只需要少说少做就行。”书兰环顾四周,凑到她耳边。
清玉点点头,认真地沐浴起来,今日可真是累坏了。
侧殿的裴以洵神色阴沉,他烦躁地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扔到一旁,自顾自地进了浴池。
梁亦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心里一阵打鼓。今日大典陛下别提多高兴,怎么现在黑着一张脸,从皇后那里出来便是如此,难道是皇后让陛下吃瘪了?
裴以洵闭着双眸,脑子里有些混乱:“梁亦,你说一个人会突然性情大变吗?”
梁亦弓着腰,斜眼瞥了瞥皇帝的神情,认真道:“陛下,这奴婢认为,如果一个人性情大变那必是遭遇了巨大的变故,否则怎么会无缘无故变化呢。”
“那为何朕觉得今日皇后像变了个人似的。”裴以洵也不避讳着梁亦。
“陛下,许是殿下今日过于劳累。要么……”他没继续往下说。
“要么如何?”裴以洵猛然睁开双眸,寒光射向梁亦。
梁亦深吸一口气,他似乎知道陛下为何心情不好了:“陛下,除非之前的皇后殿下与如今的人并非同一人。”
“陛下您睿智敏锐,定然察觉到什么。”
裴以洵眼眸微眯,起身更衣,带着梁亦大步走出侧殿,来到寝殿。裴以洵见依香和问玉在外面候着:“皇后呢?”
两人相视一眼,陛下不高兴?
“回陛下,殿下正在沐浴,书兰在里面伺候。”
“都下去吧。”裴以洵走进去坐下,耐心地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一刻钟后,清玉身着大红寝衣走出来,乌黑修长的秀发散落开来,还在滴着水珠。她接过书兰手中的帕子轻轻擦着头发:“书兰,你先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裴以洵的目光又死死盯着她,想要看出个所以然来,随手端起桌上的茶水:“皇后过来坐吧,喝杯茶润润喉咙。”
清玉不卑不亢的模样倒是将邓狸姝的神态学得入木三分,可惜在皇帝眼中她已经是一个假货了。
清玉坐下,端起茶水,揭盖看了看,眼中闪过不满:“陛下恕罪,臣妾对茶叶过敏。”
裴以洵看她起身谢罪,低眉顺眼的样子看得他更是心烦,哪里找来的替身,以为他什么人都要吗?
姝儿真是不乖,竟然敢逃!
“皇后累了一天,先歇下吧,朕还有些急奏未处理。”说罢他不再理会清玉,走到御案前坐下处理奏章。
清玉求之不得,左右皇帝对自己不感兴趣,好好休息才最重要!于是,她躺到榻上,不一会儿就熟睡了过去。
裴以洵起身走出寝殿,梁亦连忙迎上去:“陛下,裴将军已经到了。”
裴以洵点点头:“照顾好皇后。”
裴照是裴以洵自小就培养的心腹,统领禁卫军以及皇帝的暗卫阁,可谓忠心不二。他已经在东侧殿等候多时了,有些不解陛下封后大典之时将他召回所为何事?
应该是危急万分的大事,否则陛下怎会在新婚之夜召见他呢?
“见过陛下!”他的嗓音铿锵有力,浑厚实在,听来让人觉得此人很是可靠。
“起身,你去帮朕搜寻此人的踪迹,切忌打草惊蛇。”裴以洵将手中的卷轴交给她,裴照展开一看,画上是位一见便令天地万物皆失色的女子,他从未见过如此倾国之姿。
他有些奇怪,陛下不是非常喜爱皇后殿下?怎么让他找女人,但这也不是他能过问的。
“陛下放心,不出两日必有消息。”
“盯紧苏家和长孙家的人,民间的谣言也尽快处理掉。”裴以洵并不想将邓家替换皇后的事情摆在明面上,一方面是为了保全邓家,另一方面也不会激怒邓狸姝。
“陛下放心。”
裴照离开,裴以洵原本写满威严的俊脸上挂上落寞,心中更是愤怒和不解,不知为何邓狸姝不愿意嫁给自己,宁愿冒着株连九族的危险也要逃离自己身边。
“陛下……”
“陪朕在后院走走。”
两人来到后院,走到先前裴以洵初次冒犯邓狸姝的亭子里,他站在亭子里看着那一池深不见底的湖水,背影显得孤寂而无力。
梁亦心疼得眼皮都耷拉下来了,身为天之骄子的陛下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裴以洵回忆着与邓狸姝相处的点滴,她的清冷自持与高傲,不经意流露的小女儿的娇羞,摄人心魄的笑容,被冒犯时的恼羞成怒,开心时的放松,惊恐时的强装镇定……这些画面犹如画卷一般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如果昨晚的回忆是甜蜜的,那今晚就是苦涩至极的。
“梁亦,人人都觉得我至高无上,要风得风要雨的雨。可是,没人真正懂我到底想要什么。”
“从小,人人都对我抱着崇高的期望,以我为尊,可是都不是我想要的。在我平淡如死水的人生终于掀起波澜的时候,又归于平静,我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梁亦从小跟他一起长大,此刻听着尊贵如斯的陛下卸下所有伪装与心防,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所有人都可以摧毁他。
他抬手想碰碰他的肩膀,但刻在骨子里的尊卑有别,使他颤抖着缩回手,强忍泪水:“陛下,奴婢会永远陪着您的。”
“皇后殿下也会回来的,裴照大人定会将殿下平安无事带回来的。”
“会吗?”他不确定地喃喃道,目光涣散地看向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