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和顾长萧见面的时候,锦岁已经一脸平静,没表现出丝毫不妥之处。
有种瞒着大老板,私自见甲方客户的感觉。
毕竟咱们大老板和甲方两人互相看不顺眼,她这个牛马打工人只能从中调和,为了赚钱嘛,不寒酸。
“这是怎么了?兴匆匆去了,一脸扫兴地回来。”锦岁甚至先发制人,询问顾长萧。
如此一来他就不会反过来问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了。
果然,顾长萧轻哼一声道:
“被燕小子给诓了,那个商人确实是从长安来的,却对马球一窍不通,是燕小子自己非抓着商人问长安的打法。”
“他想从我这里问黑羽营的训练路数,才邀请我过去的。”
锦岁打着哈哈道:“反正他红包给的大嘛,咱不吃亏。”
说到这个顾长萧笑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红包,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千两一张的银票!
锦岁再次惊讶于燕家兄弟不把钱当钱的花法,燕九就为了跟我单独唠下嗑,就花一千两把顾长萧支开?
有钱真好,等我有钱了,也要干这样的事!
顾长萧把红包直接给锦岁:“季道长的食肆开张我没随礼,这一千两就当是我随礼,助季道长扩大食肆规模。”
锦岁嘴上说着:“那怎么好意思呢,我阿爷都没宴客,不用随礼……”
手却不受控制地捏着红包,顾长萧感觉自己要是再拿回来,小季道长能恨自己一辈子。
他还要找理由让小季道长安心收下:
“季道长做的事我看在眼里,他开这个食肆主要是为了请流民出山,确实很成功。这个红包,就当是我褒奖季道长的。”
锦岁这才收下,不再犹豫地跑去找阿爷,把红包给他。
然后顾长萧就看到人家祖孙三人,在帐篷里拆红包,一老两小三双眼睛,全都变得亮晶晶的。
季道长笑的胡子都快震断了,锦安也高兴又蹦又跳,小季道长不知道在说什么,季道长一脸的骄傲。
顾长萧在帐篷外面看的也嘴角微扬,一千两银子买到这一幕值了!
屋里的三人却在那感叹:
“还记得咱们刚开始北上的时候,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文花。没想到有一天会过上,别人随手送的红包都是一千两的日子!”
一千两啊!锦安在那掰手指算,一两能换一千文,一串糖葫芦一文,一个大肉包子两文,两块麦芽糖才一文,一斤柿饼五文……
一千两,能买多少好吃的啊!算不清,完全算不清!
锦岁则想到,蒋家卖我才卖十五两,据说一般的乡野小丫头,二两到五两不等。
她能卖出‘高价’,因为她爹是县令,她是官家小姐,在江南那边的清楼妓馆,官家小姐的身份极高。
她不禁握紧拳头,特太阳的!老娘才值十五两!燕九为了找人唠嗑,都肯花一千两!
真想跟你们这些有钱人拼了!怪不得朝廷忌惮士族呢,我也忌惮啊!
晚上凌爷爷从食肆归来,特地让锦岁抽个空跟他说说话。
锦安也被黑虎送回来,这小子下午都坐黑虎脖子上去看球赛。
黑虎每天必来接他,两人感情好的不得了。
开始锦岁还以为两人是真的投缘,想着锦安跟黑羽营将士一起玩也好,小孩子耳濡目染喜欢上练武强身健体。
直到后来才知道,锦安特别是会蹴鞠,他猜测赢球的队伍,十次有九次是准的。
黑虎和一干黑羽营将士,都拿锦安这里的情报买球劵……
锦岁知晓后骂锦安:“不许帮他们赌球!”
锦安直着脖子说:“黑虎哥说他要存钱娶妻,我是帮他娶媳妇的!”
连顾长萧都劝锦岁:“虽说你制定的军规极严,可球赛期间全民皆买球劵,自然不能拘着黑羽营将士不许他们买。”
“其实黑羽营已经是军规最严的军队了,即便是我曾经带领的西北军,也无法管禁将士赌博、喝酒……”
还有一个嫖妓,当着锦安的面顾长萧没说。
“只要不耽误军令,平时放假应该让将士们轻松轻松。”
锦岁被说服,毕竟不能用后世对军人的要求,来要求现在的军人。再说就算是后世,军人也能自己买彩票啊!
几个月前,黑羽营可是连军饷都没领够数,吃着豆菽粮和盐泥呢!
仓廪实而知礼节,想把军队训练的纪律严明,你物质基础总得满足吧!
锦岁对将士赌球便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只是严禁当值将士赌球。
倒是程榆和寒星等将领,似乎能理解她的苦心,带头绝不参与赌球活动。
接着说黑虎接锦安去看蹴鞠赛,傍晚送回来,黑虎是满面红光,锦安嘴里吃着鸡腿,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
欢喜地对凌爷爷和锦岁说:“黑虎哥他们奖励我的,今天我又看准了。”
锦岁摇头道:“当心哪一天你没看准,让他们输了球,他们怨恨你。”
锦安人小鬼大,加上经历多,人情事故比同龄人要懂的多。
“不会的,我只会说自己看的很准的队伍,看不准的我都不给建议。哥你其实不用担心,黑虎哥他们很克制的,只会买几十张,从来不多买。”
锦岁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问阿爷:“有什么事要单独和我说吗?”
阿爷见顾长萧没同来放心了,去关上门窗,拉过锦岁和锦安给他俩看自己的银箱:
“这段时间你给阿爷的银子,我都存着呢。
开食肆根本没花多少钱,加上今天这一千两,阿爷觉得咱们该好好考虑一下未来住哪这个问题。”
“老家最好不要回,倒是能在宜州买个茶园,买上千亩良田,锦安读书,岁岁不是想开医馆嘛,咱就开一个,阿爷照顾茶园和田地。”
锦岁很感动,开医馆这事她倒是跟顾长萧提过几次,但从没跟阿爷正儿八经说过,因为这个时代女子根本不可能单独行医。
没想到阿爷还是看出来了,并且放在心里。
“你们要不想去宜州也成,咱们去长安,把你爹和你娘的坟迁一块,这些银子也够置办家业,长安锦安读书方便。”
锦安一听不管去哪自己都要读书,忙追问:“那要是留在边城呢?”
凌爷爷笑道:“这就是阿爷要说的问题,如果留在边城,我想趁现在田地便宜,多买一些,置办一个大庄园。”
“要是置办庄园太惹人眼,咱就置办一座道观,阿爷做观主,一样能置办田地、产业,还能收徒弟。”
“总之这银子搁手里阿爷是日夜忧心睡不着,万一遭贼了怎么办?”
“不管怎么样,赶紧置办些产业,以后锦安娶媳妇,岁岁的嫁妆,阿爷都得给你们攒一些。”
没钱的时候只考虑活下去,这有钱了老人考虑的自然就多了。
穷人乍富就是这心理,家里突然多笔巨款,夜里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一夜不看个三、五夜钱箱,绝对睡不着。
锦岁很难理解阿爷的心情,她第一次得到几块金子的时候,直接放枕头下枕着睡的。
老人家如此不安锦岁很过意不去,但她还是坚持:“阿爷再等等,等朝廷的旨意到了,我和王爷的身份换回来,咱们再决定去哪。”
凌爷爷缓缓点头,咬牙道:“那你想法子把这些银子和银票,都换成金子。”
锦安不解:“为什么不是都换成银票?银票更好保管。”
阿爷瞪他一眼:“银票就是一张纸!哪有金子实在!这边城的银票,万一去长安人家钱庄不认怎么办?听阿爷的,啥都没金子好。”
锦岁笑着点头:“好!明天我给你换成金子,再买一个结实的钱箱,阿爷夜夜枕着睡。”
阿爷呵呵笑着摆手:“钱箱就不用买了,阿爷自己做,自己做的更放心。”
锦岁……
我就说我怎么会这么抠门嘛,原来是遗传的!
等回屋睡觉的时候,顾长萧笑问:“季道长又有什么新想法?”
锦岁笑道:“阿爷头一回有这么多钱,害怕。”
完全没提三人商量未来去哪的事,她要一说,保管顾长萧要三个分开劝,各个击破,让他们留在边城。
除了锦岁是真的在犹豫,她觉得凌爷爷和锦安是很好劝服的。
毕竟不管在哪都不像在边城这样自在,他们已经谨小慎微太久,特别是锦安和锦岁身上还挂着‘逃犯’之名,留在边城得顾长萧庇护,在凌爷爷看来,是最好的选择。
躺到床上,锦岁久久没有睡着,一会想想阿爷的话,一会想想燕九的话。
阿爷的话她能理解,就是这个燕九,巴巴把自己找去喝杯奶话,说一堆云里雾里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小榻上的顾长萧已经睡着了,锦岁为了不打扰他,也不翻身,就那么干躺着看床顶的帐子。
等我和顾长萧的身份互换回来,我要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呢?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锦岁突然惊出一身冷汗,瞬间,一个大胆的想法浮现。
她和燕九的谈话,她一直以自己是戾王,对方是燕家主的身份来想他的用意。
可若,她只是季岁,而对方是燕家主,那番对话就截然不同了!
他从郑芸那场大戏中看出来了,顾长萧才是真戾王,她是假的!
燕九要是认识刘钦差,或者随便派个人去长安一打听,肯定能打听到戾王的外貌,再结合郑芸的话,实在不难猜出事情的真相。
聪明人真可怕,有钱的聪明人更可怕!
他猜出来了,但不打算捅破。
为什么呢?
锦岁捂着太阳穴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白天燕九说过的话,每一句都想了一遍。
他先提到周家……
当时自己的反应虽然挺机敏的,可是,太呆滞了,一看就知道压根不知道周家是干啥的。
锦岁的冷汗再次流了出来,好你个燕九!浓眉大眼的竟然玩试探人这一套!
他确实因郑芸的事猜到真假戾王,但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拿周家的事一说,他才肯定了,自己这个戾王是假的!
要是真戾王,怎么可能不知道长安的周家!
锦岁紧张的手握成拳,燕九到底打算做什么?拆穿她?威胁她?借机跟真戾王达成某样合作?
锦岁继续想他的话,那段虎落平阳说的没头没脑的,现在一想,他说的应该是顾长萧这只猛虎落平阳。
被郑芸之流这些‘犬’欺负,而平阳之友说的是谁?
燕家吗?他想跟真戾王合作,做真戾王的朋友?
可那样一来,他说猛虎归山之后,是否还记得平阳之友就奇怪了。
他若真肯帮顾长萧重回长安抢大位,那以后燕家就是从龙之功,不再是燕州士族,而是真正的权贵。
锦岁不禁想到自从认识燕九之后,两人之间的过往,从他万字买书,到他最先支持戾王在边城做的事,鞑子攻城时他出城来见。
郑芸事件时他暗中相助,还有跟边城合作的生意,也是他默许之下,才成功的。
锦岁决定换位思考,如果燕九已经确定她是假戾王了,那今日那段话是什么意思?
猛然间,她茅塞顿开,顾长萧的平阳之友,说的就是她啊!
燕九根本不想做权贵,他只想在燕地经营好燕家!
他不喜欢顾长萧,不可能为巴结顾长萧跟她费那么多话。
他一再表示,对自己才能的欣赏。
也许、大概、可能,他是在挖墙角!
用什么伴君如伴虎,天家无情这些话提醒她,帮助平阳之虎没有好结果。
不能说他是在挑拨自己和顾长萧的关系,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连周家那样的人家也会被贬为庶人。
她这般竭尽全力地帮助顾长萧,谁能保证他日顾长萧重回长安,她这个假戾王会有好下场呢?
想明白燕九的用意,锦岁反而没那么怕了,只是燕九郎啊燕九郎,你挖墙角不专业啊!
别人挖墙角上来就是开高价,你最起码把价格摆出来,说说你挖到我这个人才给我什么待遇啊!
是顾长萧回来的太快他没来得及说吗?还是他在试探自己的态度,想看看自己会不会把这事告诉顾长萧,或者坚定不移地选择跟着顾长萧干?
太阳的,跟聪明人说话真费神!
我宁可你把说话清楚明白一点,也不想这样猜来猜去,互相试探。
锦岁因为此事睡不着,燕九郎也如此,他看着手里写好的指令,调查中原杂烩季道长的身份、调查季道长和戾王结识的过程。
亲信已经在屏风外等了许久,但燕九久久没将指令给他。
最终,他将指令放在蜡烛上烧了,轻声道:“没事,下去吧!”
亲信走后,管家小心翼翼地询问:“家主不查了?”
燕九轻笑一声:“他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无妨,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过往,只要愿意入我麾下,就是我燕九的朋友。”
而朋友,是没必要探查底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