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星辰肩膀一垮,又缩进沙发里,在这里她显得很放松。
“好吧,你都说对了,这的确是我自己选择的生活。”今天的一切都是她极力促成的,不管高压的工作,还是始终单身的状态,就连最终放他走……
“三十三岁,是不是已经很老了?”冉星辰突然问他。
顾染说:“什么算老呢?每个年龄段都有每个年龄段的精彩和魅力,在我看来年纪跟数字没关,跟心态有关。”
“那你觉得我的心态如何?”
“应该是刚刚好。”顾染淡淡说。
冉星辰轻笑,整个人更放松了。
“你不用退钱给我,我的确就是想找人聊聊天。在你的咨询室里我感觉很舒服。”她靠在沙发上,即便是早晨,她却像一只被太阳晒得浑身毛发蓬松的猫。浅浅的眯着眼,话也很少说。
时间流逝很快,一小时说到就到。
冉星辰很自觉的拿上包站起身,“下次我还来。”
顾染没有说话。
走廊里一个女人已经在等了。
见咨询室的门打开,她笑盈盈的转过身:“给你带了早餐。”
顾染说:“我已经吃过了。今天不用上班吗?”
女人提着食品袋子走向他:“早晨起来感觉头疼,就向公司请了一天假。”
她已经腻到顾染身边。
轻车熟路的样子,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来访者,而是咨询师的女朋友。两人的长相也很般配,女孩儿面容白皙,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小脸,尖下巴,二十出头的模样。但是,冉星辰知道光从一个人的外表来判断年龄是不准确的,有的人就是保养得好,而有的人则是天生丽质,身后的那一男一女就是。
她神色漠然的戴上太阳镜,一股风似的出了咨询室。
顾染再抬眸,只捕捉到她衣衫的一角,大门已经关上了。透过玻璃门,看到她乌黑的长卷发,空气感十足的随着身形步幅张扬。
这时助理说了一句:“刚刚那个人是个法医。”貌似大家会对这个行业另眼相待。
任倩回头:“法医啊,做这行的应该很容易出心理问题。”
助理接下去的话被顾染一个冰冷无温的眼神逼退了回去,他从不喜欢背后探讨来访者的问题,何况他们的一切信息都是需要保密的。
助理太随意了,也太不把任倩当外人。
任倩意识到这样的闲聊不合适,她早知道顾染工作中的严谨。
她很会化解尴尬:“你说你吃了,我不大相信,不信工作到那么晚,早晨你会起得来。没胃口就把热豆浆喝了吧,不然空着胃喝咖啡,早晚把身体喝坏。”
顾染从她手中接过:“谢谢。”又问:“去医院检查了吗?”
任倩皱起眉头:“吃片止痛药就好了,你知道的,我最怕看医生了。”
顾染很知道她的德行:“再见一个来访者,我陪你去。坐在这里等着。”
任倩苦着脸大叫:“不要啊,你把豆浆还我,就当我今天没有来过。”
顾染手臂轻轻一抬,躲过她伸来的手,他转身回咨询室:“晚了。”
冉星辰的咨询时间是一周一次。每周五的上午八点。
如果没有突发意外死亡,或惊现尸体,需要第一时间赶赴案发现场,冉星辰都能准时抵达。
而她的诉求也很简单,就是找人说说话。但也不是侃侃而谈,她不像任何一个来访者一样大吐苦水,倾诉各种生活中的不满。也不说自己的过去和现在,她就像个意识流派的作者,想到哪里说哪里。有的时候是夏城的红花绿树,有的时候是他窗台上种植的盆栽。还有彼时照射进来的阳光,也能让她有感而发。有一次更奇葩,进到咨询室没有五分钟,就窝在沙发里睡着了。
进来时顾染就看出了她的一脸疲惫,坐下前她向他要了一杯咖啡。顾染把自己磨好的给她倒了一杯,看着她像饮酒似的一饮而下。之后把杯子递给他:“谢谢。昨晚勘查了一个凶案现场,解剖工作一直持续到早晨七点多才结束,整晚没有合眼。”
接着她坐到沙发上,简单的跟他聊了几句尸体的情况,很快就睡了过去。
顾染定定的看了她几秒钟,拿一床干净毯子盖到她身上。接着推门出来,告诉助理:“等冉女士醒了,告诉她以后的咨询可以不用来了。她吃得好,睡得好,完全没有必要白花这个钱。把时间留给更需要心理疗愈的人。”
冉星辰睡了一觉醒来,就接到这样的通知。
她微微好笑:“在你们顾老师心中,什么样的人才是更需要疗愈的人呢?活不下去,想要自杀的人才算吗?”
助理只得好言解释:“我们顾老师很权威的,他既然说您不需要再来,就说明您的问题已经彻底解决了。您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冉星辰点点头:“我的确该感到高兴,一把年纪了,还被当成了没脑的追求者。”
助理当即露出尴尬的神色。
的确有很多女人冒充来访者接近顾染,一度给他的工作造成困扰。让他感觉十分厌烦。
冉星辰就被当成了这种人。
“第一次咨询时看到的那个女孩儿,是你们顾老师的女朋友吧?”
助理说:“她是我们顾老师的未婚妻,人很好,也非常可爱,他们感情很好。”
冉星辰修指轻叩了两下柜台,一笑了事。
顾染回来时问:“打发了?”
“打发了。”
他意外问了句:“她说了什么?”
“她说谢谢你的咖啡,手磨咖啡香醇可口,她很喜欢。”
就这?
顾染皱了下眉头。
后来冉星辰就在想,这是何必呢。她就是来看看他。三年前他死里逃生,在重症室监护室里住了一个多月,才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但是,大脑受创,让他的记忆发生了不可逆的遗忘。
那一晚她和周成林坐在医院冰冷的长椅上,聊到半夜。
金诚药业的犯罪水落石出,证据确凿,所有犯罪嫌疑人都被提交法院走审判程序,以顾永安和刘萌的罪大恶极,一定会判死刑立即执行。她父母的仇,连带她刹车失灵险些葬命的仇也都报了。
恩怨按理说已经了了,周成林希望她放下。
冉星辰明白他的意思,长时间坐在凛冽的寒风中,虽然她的身体被冻麻了,但脑子是清醒的。顾南笙想用死来了结一切。现在他死里逃生,却将一切都遗忘了,也算成功获得新生。
只要所有熟悉他的人都和他断了联系,那么,他就不会再和那些伤痕累累的过往扯上关系。他可以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开启一段新的生活。
周成林说:“公安部可以帮他得到全新的身份,还有不少的现金奖励,这些我都会申请。他帮警方连破几个大案,这些都是他应得的。申请一定会得到批准。他可以去到一个远离江城的地方生活。那个姚美娜已经平安离开了,她得知顾南笙离世的消息,也能省去不少麻烦。”
儿时成长的不堪经历,以及顾家和冉家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都会随着他的失忆而烟消云散。他不会因为失去她而感觉到丝毫的痛苦,在他的记忆中根本就没有她。相反,离开熟悉的人和事,他的生活从此会变得简单,他不用再承受任何过往的厮磨。
这对一个饱经苦难的人来说,或许是最好的开始。
而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也不一定就非得得到他。冉星辰想到了放手,相比顾南笙为她做过的那些事,这该是她能为他做得最好的事了。
夜风还在呼呼的吹,她的头发乱了,一双泪眼迷乱其中。她轻轻的说:“这样很好。你送他离开吧。”
冉星辰想,这些年真是想他,无时无刻。所以,她只是想来看看他,跟他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呼吸同一片空气,却没有想过要打扰他的生活。
现在他事业有成,拥有一个长相漂亮,性格可人的未婚妻,也算是圆满了。
她应该祝福他。
冉星辰想着,端起酒杯向虚空敬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