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的喜事,不仅仅引起了老河湾的轰动,连大队和公社的一些领导也被惊动了。万志和带领着张永福等大队干部早早地就听到消息赶了过来。公社的管书记虽然因为有事没能亲自过来,但他派了社长周云汉和副社长马文立作为代表前来道贺。崇高所在的铸造厂,厂长、副厂长、行政科的干部,以及生产车间的代表和销售科的同事们也都纷纷前来。崇孝虽说已经离开了河湾学校,但周校长还是带领着几位老师赶了过来。汉魁的亲戚和友好的乡邻们也都来了,一时间,汉魁家宾客如云,高朋满座,这着实让他重新赢回了面子。
崇德完全没有预料到弟弟的婚礼竟然会办得如此热闹,心中不禁同时涌起高兴和不安两种情绪。高兴的是弟弟的婚事办得如此风光体面,让父亲在亲朋好友面前甚有颜面;感到不安的是担心招待不周,怠慢了这些领导,给大家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崇德决定找崇印商量一下。崇印在听了崇德的顾虑后,笑着宽慰道:“哥,你就放心陪领导们聊天吧,其他的事情我来安排,保证不会有任何问题。再说了,谁还没有几个亲朋好友呢?”
“酒菜方面倒是无需忧虑,不过千万要记得,不要过分地奢侈和铺张浪费了。”崇德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担忧的神情,他语重心长地叮嘱着。崇印听到这话,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然后用轻松的语气回答道:“哥,你就安心吧,把心稳稳地放在肚子里。关于这件事,我心中有数,自有分寸的。”
临近中午时分,汉魁的至亲好友们都已经全部到齐了。崇印和红春等负责操办事务的人仔细地数了数到场的人数,安排好了桌椅的摆放位置,酒席即将开始。
当时的酒席,其上菜顺序颇为讲究。开始时,会先上一些甜点,供宾客们品尝。待甜点过后,便是喝酒菜的登场,这些酒菜通常以素菜为主。接着是大件菜品,大件的数量至少有六个,也有可能是八个或十个。由于老河湾的人们相对贫困,一般最多只会上六个大件。这些大件通常包括鱼、红烧肉、白酥鸡、虎皮鸡蛋或鸳鸯鸡蛋、甜米以及藕夹等等。其中,鱼、蒸肉、甜米和白酥鸡是必不可少的菜肴,而其他的菜品则可以根据情况进行更换,种类繁多,不胜枚举。主食除了常见的馒头外,还有十大碗。这十大碗中,除了汤碗,还包括海参丸子、白酥鸡、蒸肉、虾米白菜、甜米等等。不过,这些菜的分量与大件相比,还是有所不及。生活条件较好的人家,可能会上十二个大件,但并不是所有人家都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自从孩子们有了出息,汉魁的生活好了一些,面子观念也占了上风。为了面子,这次小儿子的婚宴标准不高不低,上了八个大件,其他菜品也都是实实在在的。这不仅打破了老河湾多年的规矩,也让亲朋好友们大饱口福,因此崇印说话的底气也更足了。
在酒席开始之前,崇德陪同各位领导闲聊了一会儿,以此表达对他们的敬重之意。他心里很明白,这些人之所以会来参加婚礼,主要是看在他的面子上。他们口头上说是来喝喜酒的,但实际上是想跟他拉近关系,以后在办事时能更加方便。千百年来,官场一直都是如此,他虽然无法改变这种现象,但这些人的另一个目的,就不是他能够轻易猜到的了。
崇德安静地坐在桌旁,沉默不语。众人看到他如此沉稳而矜持,纷纷将目光投向周云汉,期望他能够挑起话题,缓解一下压抑的气氛。然而,周云汉也没有主动开口询问,他的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其他人见到他这样的态度,自然更加不敢说话了,整个气氛变得更加沉闷。
崇德似乎察觉到了现场气氛的异样,当崇建将甜点端上来,众人摆放好筷子后,他就打算找个借口离开,好让大家能放松一下。万志和见他要走,自己一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呢,哪里肯轻易放行,连忙一把拉住他说道:“哎,你可不能走啊,表叔我今天本来还想着要和你好好聊聊呢!”
“表叔,你看外面那么忙,我过去看看,马上就回来。”崇德笑着说道。恰巧这时崇印走了过来,说道:“大哥,你就安心在这里陪领导吧,外面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了。”
“看看,我就说不用你去帮忙吧!你又没有做过这些事情,还是坐下来陪我们吧!”万志和笑着说道。崇德犹豫了一下,回答说:“那好吧,我就陪大家聊聊天吧。按照规矩,我作为主人,是应该陪伴客人的。”
“你看看外面,都有人在负责安排了,你去了能帮上什么忙?难道你要给我们端盘子上菜吗?”万志和笑着问道。崇德连忙回答说:“那倒不至于。”
“好了好了,你快坐下吧,还有周社长、马社长两位公社领导在呢!”
“那好,看在两位领导的面子上,我就陪你们喝两杯。”崇德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我表叔,他的话我得听。”
“你坐下吧!”万志和又催了一句。崇德只好坐下说:“表叔,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不过要畅所欲言,别像徐庶进曹营一样一言不发啊!”
“那哪能啊!”万志和也坐下说。待甜点撤下,上了四个喝酒菜后,崇德又笑着说:“今天是崇高结婚,感谢大家能来捧场,咱们都把酒端起来吧,我先敬大家两杯。”
众人喝了酒。万志和笑道:“喜酒喝了,可我不是来专门喝喜酒的。”
“那你还有什么事?”周云汉笑着问道。万志和说:“周社长,你难道不想听听县领导的高见吗?”
“什么高见?”崇德问道。万志和说:“就是对国家形势的看法啊!”
“表叔,这可是我家老三的喜宴,不是国家形势研讨会。”崇德笑着说。万志和笑道:“唉——机会难得,咱们也该关心关心国家大事嘛!”
“那你说说,你对当前形势有什么担心的?”
“我看啊,大力发展农村经济,让大家都富起来,日子过好点,这没问题,可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会不会拉大贫富差距啊?”万志和终于说出了藏在心里一个多月的疑惑,其实这也是很多干部的疑问。崇德笑着说:“差距肯定是有的,但这不是关键问题。”
“那关键问题是什么?”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关键问题是解决群众的温饱。”
“那怎么解决好呢?”
“要解放生产力,调动劳动者的积极性,努力发展生产。安徽小岗村的实践证明,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是最好的办法。”
“我们工厂也有出工不出力,磨洋工的现象,那该怎么办呢?”袁贵田笑着问道。崇德说:“对于企业,上级还没有明确指示,可以实行承包制,把生产任务承包给车间,车间再承包给生产组,完成任务就多劳多得。”
“上级没有明确指示,我怎敢轻举妄动!”袁贵田笑着说道。崇德说:“现在没有,不代表永远没有,我想,迟早会有的。”
“那我还是先稳一稳,等一等吧!”袁贵田笑道,“操之过急会引发一系列问题。”
“既然已经取消了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政策,那么我们未来还需不需要谈论阶级斗争呢?对于地富反坏右的捣乱和破坏行为,我们又应该如何应对呢?”张永福同志关心的是另一个重要问题。崇德微笑着回答道:“我们需要仔细研读文件内容,发展社会主义民主,健全社会主义法制是上级明确提出的治国方针,我认为以后的许多问题都需要依靠法律来解决。”
“那贫富差距问题该如何解决?”周云汉问道。崇德笑着说:“现在农民还没有富裕起来呢!我们不要怕农民富裕,也不要仇视富裕,等农民富裕起来以后,国家肯定会有合理的解决办法加以解决,以缩小贫富差距。”
崇德坐在酒桌上,犹如举行了一场记者见面会,对几位领导提出的问题,逐一进行了解答。几年的政治历练使他养成了沉稳的处事风格,在上级没有明确指示的情况下,有些问题他是不会轻易发表个人意见的。
众人听了他的解释,心中的疑惑初步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