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从北都所带来的除了十多车聘礼外,还有一个幼童。
便是金柏青那养在民间的儿子。
先将聘礼命人送到了陶府,便带着幼童进宫了。
皇帝以使臣的最高规格接待了代表北原的花容。
使团还未抵京,玉罗便开始在御书房磨皇帝了。
“父皇,带我一起见北原的使臣。”
皇帝当然知道她存的是什么心思。
“姑娘家,该矜持些才好。”
玉罗撒娇:“哎呀,姑娘大了留不住的,父皇您要想开些。”
皇帝无可奈何的看着她:“到了端午,你也十六了,确实是留不住了。”
“父皇,您答应了?”
皇帝摇摇头:“真拿你没办法。”
在会见花容的时候,玉罗就坐在皇帝身边。
对于这个从来都我行我素又深得皇上宠爱的公主,礼部各官也都见怪不怪了。
花容一进来就看到了皇帝身边的玉罗。
先是一怔,对着她勾唇一笑,这笑稍纵即逝。
一脸正色的带着几个北原人对皇帝和众官员拱手行礼之后落了座。
整个过程中花容侃侃而谈,从西疆人入侵谈到南昭投降,又转达了女王对金柏青事件所表达的歉意。
玉罗就这样痴痴的看着他,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皇帝对他的相貌,谈吐,学识都满意至极,毕竟他那么像花溪。
他甚至从他的言谈间看到了花溪的影子......
这父女俩就这样痴痴的看着花容。
相关事宜谈完过后,礼部各官和花容所带来的其他人都退下了。
大殿里只剩下花容,皇帝和玉罗。
玉罗难掩相思之苦,见四下没有外人,兴冲冲的跑下来就想靠他近些。
花容却起身对着皇上说:“皇上,可否请公主先行回避?”
玉罗一听这话,脚步一顿,不解的看着他。
花容却神情自若不露端倪。
皇帝打了个摆子,回过神来对着玉罗说:“嗯?那你就先回去吧。”
玉罗还想说什么,但是看着这两个人的目光都不容置疑,鼓着腮气呼呼的转身跑出去了。
花容心道:这是生气了......
先不管了,正事为大。
花容笑问:“皇上,这金柏青的儿子,您打算如何安置?”
皇帝蹙眉:“这个,容朕再考虑考虑,他母亲可有来?”
花容答道:“他母亲在生下他过后就被金柏青杀死了,他的养父母也在我们找到他之后自尽了。”
“不过您放心,这一路上都有专门的人照顾着他,且无人知晓他的身份。”
皇帝用极为欣赏的目光看着他:“你要单独与朕所说的,就是这事?”
“正是,这件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皇帝拍拍他的肩:“是个谨慎远见的性子,有心了。”
“谢皇上夸奖。”
皇帝又说:“你且先让他跟你们在停云驿住着,朕会尽快安排好他的归宿,将他接走。”
花容颔首:“好。”
说完从胸前摸出了一封信递到皇帝手中。
“这是私信,是姐姐的亲笔信,还请皇上过目。”
皇帝有些意外,受宠若惊的将信拿在手里看着信封上的字出神。
“是她的字。”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拆开,却发现花容就在面前,又有些不好意思了。
于是对着他朝玉罗离去的方向努了努嘴:“喏,生气了,你自己去看看吧。”
花容忍俊不禁,他之所以留下来也是想要见一见玉罗的,皇上发了话,他便点头追了出去。
玉罗捡起地上的小石子一颗一颗的往水池里丢,惊得里面的鱼儿四处逃窜。
一边丢一边气呼呼的念叨着:“真过分,过分,可恶,岂有此理。”
“这鱼是怎么得罪公主殿下了?”
玉罗闻声回头一看,花容正笑盈盈的朝她走来。
他真好看......
她恨不得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可是她还在生气呢,很生气,哄不好的那种。
于是将脸上刚浮起片刻的笑容一收,背对着他不搭理。
花容慢慢靠近她,俯身低下头将脸凑到她面前。
玉罗转身避开了他扑面而来的气息。
“不理我?那我可走了......”
说罢作势就要离去。
“哎......”
玉罗急了,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花容看了一眼她拽着他衣袖的手:“又不肯理我,又不让我走,公主殿下想怎样,请赐教。”
他倒先质问起来了?
玉罗委屈的红了眼眶:“你方才和父皇说话为什么要赶我走?而且你和他们谈了那么久你都没有看我一眼,我一直盯着你,你都不看我,你是不是变心了?”
原来生的是这个气,花容摸摸她的头。
“我刚才跟他们在谈公事,我要是看了你,我会分心的,到时候女王交代的任务完成不好,我还怎么回北都?”
玉罗抬起头看向他:“你说的是真的?”
花容指着水池道:“骗你我就马上变成这池里的王八,你尽管拿石头砸我。”
玉罗破涕为笑,不可自制的拦腰抱紧了他。
这一别就是几个月,相隔近千里,白天黑夜,醒着梦里都在想着他。
也不知为何,见了他第一反应是幸福,激动。
接下来就想要发一发脾气。
花容一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一手伸进衣兜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在她眼前晃了晃。
玉罗已经闻到香了。
“这是什么?”
花容打开油纸包拿了一粒塞进了她嘴里。
玉罗眼睛都亮了:“好好吃......”
花容看着她,一脸的宠溺:“这是我给你做的牛肉干,只有做成这样,从北都带过来,经过这么远的路,味道才不会变。”
玉罗眼巴巴的看着油纸包:“我还要。”
花容手一缩,将这包牛肉干举过头顶:“还生气吗?”
玉罗踮起脚伸长了手也够不着:“快给我。”
花容坏笑着:“不给,是谁刚刚还不理我的?”
玉罗:“你快给我......”
花容:“就不给,除非,你把我哄开心了。”
玉罗见自己怎么都够不着,于是心一横,踩在他的脚背上踮起脚尖对着他坏笑的唇,重重的啵了一口。
还发出了很响亮的声音。
踩在他的脚背,还踮起脚尖,花容瞬间痛得花容失色。
再加上被她这一亲,耳朵便火辣辣的发热了起来。
老老实实的把手放了下来,将油纸包递到了她手里。
真是个狠人,为了口吃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皇帝满心激动的打开花溪的来信,看完过后露出难掩的失望。
因为花溪在信中,除了家国大事和礼貌性的问候外,只提到了花容和玉罗的亲事。
而且是他们两个两情相悦在先,所以成婚也是顺理成章,要商谈的只是时间问题。
她竟是一句都没提他,一句私心的话语都没有。
金柏青的临终遗愿便是在死之前见一眼自己的儿子。
皇帝答应了他。
在吃完最后一顿断头饭过后,金柏青在监狱里见到了自己的儿子。
专门在孩子睡着的时候抱进去给他看的,只在他面前停留片刻便又被抱走了。
金柏青跪地仰天长啸:“爹,我们金家有后,我也死而无憾了。”
押出牢房行刑前,他对着黑暗的角落里自己用血书写的那两行梵文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便被人带了出去。
将这个叛国贼,战争贩子斩首示众,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
他在断头台上所遭遇的也与他父亲二十多年前一样。
是群众的唾骂和冷眼。
还有不断飞向他头上身上的烂菜叶子臭鸡蛋,甚至还有人泼粪。
大粪一泼过后,人群四散,躲开了几丈远。
太臭了。
刽子手都忍不住干呕了起来,只等着指针指向午时三刻,赶紧砍完了了事。
金柏青抬头看着头顶刺眼的阳光,再看看底下那些渐渐模糊在视线里的人群。
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他身旁跪满了人。
父亲,母亲,弟弟,妹妹......
他们终于可以团聚了,他对着他们笑,发自内心的笑。
“行刑......”
咕咚一声,一颗带着笑容的脑袋脱离了他的身体,滚向了断头台的另一边老远。
皇帝经过再三思虑,决定隐藏金柏青儿子的身份,作为捡来的孤儿先带进宫,再给他找一个养家。
这样便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于是金柏青的儿子被送进了宫里,一路上照顾过他的北原嬷嬷也在得到交代后对一同来京城的人说,孩子已经夭折了。
那些人不疑有他,金柏青的罪行本就该灭九族,只不过他的九族里,只有他和他儿子两个人而已。
长公主进宫来,刚巧碰到这孩子在嬷嬷的看护下玩耍。
红扑扑的小脸,笑起来露出几颗细细的乳牙,甚是可爱。
“这是谁的孩子?”
嬷嬷福身:“回长公主的话,这是皇上在外捡来的一个孤儿。”
一听是孤儿,长公主脸上浮现出一抹怜惜的神色。
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可怜见的......”
这孩子不但不怕,反而在被捏了一把过后咯咯咯咯的笑个不停。
长公主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孩子真好玩。”
又忍不住伸手多捏了几下,笑着转身就离开了。
谁知这孩子挣脱了嬷嬷的手,跌跌撞撞拖着圆滚滚的身子朝着长公主追了过去。
一把抱住了她的小腿。
长公主只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拖住了。
低头一看,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对着她笑。
一颗寡居多年的心像是瞬间被融化了,蹲下身将他抱了起来。
“怎么?你喜欢本宫?”
孩子不停的点头。
长公主摸摸他的头:“那行,就算我们有缘,本宫就跟四哥要了你,将来跟着我过,如何?”
孩子听不懂这么长串且略微复杂的话语,只会用咯咯咯的笑声来表达自己的愉悦。
“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那好,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孤儿了,你是我萧然的孩子。”
皇帝见长公主甚是喜欢这孩子,这孩子也格外黏着她。
便答应了长公主将他接回去亲自抚养的请求。
长公主早年丧夫,没有孩子,一个人生活了十多年,也不愿意再嫁。
给她一个孩子,便是给她孤苦寂寞的生活里增添一份温情和希冀。
“阿然,这孩子无父无母,无六亲,将来也不会有人来相认,你既然喜欢,就接了回去吧,他就永远是你的孩子了。”
长公主一边逗着他一边回道:“放心吧四哥,我一定会将他教养好的,这孩子看上去就是个聪明样,将来啊,咱们好好读书,争取考个功名。”
才一个上午的时间,两个人竟然处得像是亲母子。
皇帝看着长公主拉着他的小手一蹦一跳走出宫的背影,长吁了一口气。
但愿自己这个决定是对的。
两岁的孩子,对过往没有记忆,在京城,除了他自己和贴身太监穆公公,再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再加上有长公主的教导,孩子将来定不会长成金柏青那样的人。
回到御书房,翻开《道德论》
那句“祸不及妻儿 ,罪不及父母”跃然眼前。
诛九族,于这样不知世事的孩童而言,是否真的合理?
不合理的律法,就该去改,去纠正。
皇帝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
“穆康,传这几人进宫来,朕有要事相商。”
穆公公领命出了门。
二月的天,冰雪开始融化。
陶夭夭收到了颜四娘的来信。
颜四娘是个办事效率极高的人。
这时的温泉度假村已经初见雏形,大大小小二十多个汤池已经规划成型。
从桐花镇到山庄的路也已经打通,只待铺上石板。
修建客房的木料石料也已经准备就绪。
而刘大夫所引荐的那位木匠老邓已经带着几个徒弟和陶夭夭亲手绘制的图纸踏上了赶往桐花镇的马车。
张如莺,苏洛洛,柳重山,还有穆公公等人,都有投资在京城通往桐花镇的官道旁的小镇建起了逆旅。
只待山庄开业,就能带动这一路各个城镇的经济。
颜四娘在信中还多次夸赞广坤为人踏实,能干,大方,肯吃苦,与参与建设的所有人都能处理好关系,是个不错的青年。
颜四娘还要张罗给他娶媳妇,把他留在桐花镇,不让回京城了。
陶夭夭看到这里,忍俊不禁。
被刚好进门的花灼看在眼里。
“谁的信,这么开心?”
陶夭夭知道跟他说广坤他也不懂,但还是忍不住偷偷捂着嘴笑。
“是四娘来的信,象牙山温泉度假村正在紧锣密鼓的建设中,预计今年冬天便可正式接待客人了。”
花灼黏糊糊的坐到她身边,挨得她紧紧的:“真的?给我看看。”
自从婚期定下来之后,他在兰香苑也不再避讳与她亲密,陶尚贤也睁只眼闭只眼。
“你和我爹聊什么?去这么久。”
“天南地北的聊,岳父大人好兴致,我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自从过年花灼住在家里以后,陶尚贤一与他说起话来就没完没了,两个人从释迦摩尼聊到北都的街边小吃。
从南昭的归降聊到皇帝将一人犯罪诛杀九族的这条律法废除。
......
两个人正在屋里卿卿我我,石榴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
“大小姐,不好了,朱姨娘她肚子痛。”
陶夭夭忙从花灼腿上站了起来。
肚子痛?这是发动了。
“快,快去请稳婆,还有,让人把刘大夫也叫来,以防万一。”
“好好好。”
石榴又十万火急的跑出去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