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内繁花似锦,杏花新吐,垂柳如烟。微风拂过,湖面泛起粼粼波光,几尾锦鲤悠然游弋,岸边太湖石错落有致,衬得满园春色更添几分灵秀。
春日宴并非单纯的赏花宴饮,上午是赏花和各自游玩,午膳后才是重头戏。
首先,女宾席会进行“步步生莲”的环节。这个游戏看似简单,只需贵女们踏着湖面上一排莲花形状的踏石前行,实则暗藏巧思。那一排踏石间距不一,其中几块更需轻跃而过,不仅考验平衡与胆识,更要求行走姿态端雅稳健。评判标准并非速度,而在于谁行得最从容优雅,谁便胜出。
踏石零落浮于水面,稍有不慎便会失足落水,着实有些尴尬。但对京中出身的贵女来说,这般考校姿态的事早已习以为常,多能应对自如。唯独对那些体弱或行动不便者而言,这一环节无疑是场噩梦。
男宾席则以贵女们的表现为题,或赋诗,或作画,作品随后将展于女宾席前。每位女宾皆有一支花枝的竹签,可投于自己最欣赏之作前的竹筒中,最终以得签数决出优胜。
而后还有少年少女们的才艺展示环节。当然,如果是有意在春日宴相看,就会提前特意准备,以此来向众人表现自己,以期找到相伴终生的如意伴侣。
穆芙芮之所以勉勉强强来参加今日的春日宴,全凭万佳那张把才艺展示环节吹得天花乱坠的嘴。之前万佳是万老夫人看好的孙媳,她只作为观众参加。没有自己要当众表现的压力,自然轻松自在,听她一说,春日宴仿佛比庙会还热闹,令穆芙芮颇为期待。
席间,丝竹之音悠扬流转,琵琶轻拨,筝音婉转,间或有细碎的环佩声响,宛若流泉击玉。穆芙芮四处张望,正好奇这“步步生莲”怎么开始,便听得丝竹管弦渐歇,唯余一缕筝音犹在耳畔,转瞬间,丝弦再起,似清泉叮咚,自九天坠入凡尘。玉笛清扬,琵琶轻点,清越悠远的旋律于御花园中荡漾流转。
“来了来了。”穆芙芮放下手中的杯子,睁大眼睛盯着踏石入口处。等看到率先出场的是安宁公主后,她原本翘起的嘴角顿时耷拉下来。
安宁公主特意换了一套衣裳,一袭轻罗织锦襦裙,外罩烟水纹缥缈纱衫,衣襟与袖口皆以银丝细细勾勒连理春藤,裙摆处更绣有暗纹莲瓣,步履轻移间,仿若浮莲生波。她步履未至,乐声已然轻缓相和,如迎春风拂柳,如惊鸿展翅。阳光透过枝桠斑驳洒落,映得她身上流光溢彩。裙下丝履微露,鞋面点缀金绒花,鞋底亦绣金线莲瓣,与裙摆遥相辉映,步步生姿,步步生莲。
旁边眼见的贵女看见公主的鞋,讨论声传入穆芙芮耳中,“殿下今日也太好看了,你快看她的鞋,是江南贡来的云缎吧?”
穆芙芮瞄了一眼,她跟着吴氏学管家已有时日,对这些绫罗锦缎的价格也大致清楚,心里算了一下安宁公主脚上那双鞋的价值,不禁啧啧两声。
安宁公主缓步走到第一块踏石之上,随着她的动作,丝竹声渐缓,琴音若流水般环绕,她步步前行,每一脚落下,便见裙摆微微漾开,恰如莲花轻浮水面。丝履底绣暗纹金莲,在日光映照下,竟仿若真的莲花浮生,步步绽开。
行至湖心,她微旋身形,广袖翻飞,衣袂翩然,宛若仙鹤凌波。足尖轻点,便稳落下一块踏石。头上累丝点翠步摇随之轻颤,宛若枝头春雀扑翅,灵动而雅致。湖面映她身影,恍若云中仙子凌波而来。风过水动,天光碎落衣间,连湖中倒影都生动如画。
待得稳稳踏上最后一步,安宁公主立于湖心凉亭的石阶之上,琴音戛然而止,环佩叮咚,天光流转于她的罗衣之上,宛若云霞自天而降。
众人怔然片刻,旋即纷纷低声赞叹:“殿下仪态风华,果然不同凡响。”
淑妃听着众夫人恭维,笑意满面。安宁方落座,她便忙不迭拿手帕替女儿拭去并不存在的汗。
眼见众目尽聚楚茵儿一人,皇后轻咳一声,旁侧紫菂即刻会意,示意宫人请下一位小姐登场。
众人正思方才安宁公主行过“步步生莲”,已是仙姿绰约,难再有人匹敌,忽听一声清啸自远而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势。一道绯影如火般自垂柳掩映处穿行而出,直至湖畔,宛如春风中一抹烈日红霞,骤然点燃了眼前一潭春水。
穆芙芮倏地坐直身子,恨不能把脖子伸出两丈去看得更清楚。
“快看,那是江家小姐吧。”有人认出了来人。
江家,正是皇后的娘家。穆芙芮想起万佳曾提及的江三小姐江霓,想来便是眼前这位。
来人正是江霓,皇后娘家的侄女,素来以不循常礼、性情爽朗着称于京中闺秀。她今日一袭赤红骑装,缎面以金线绣飞燕凌云,马蹄袖下金镯微显,腰间挎着细鞘短刃作饰,不佩金钗玉步摇,仅以一根黑金丝缎束发,整个人英姿焕发,竟似马上少年郎般洒脱。
与安宁公主方才的轻盈婉约、云步生莲迥然不同,江霓并未刻意柔美行走,而是大步向前,足踩莲花踏石之时,靴底轻响,每一步都稳若定锚,力透足尖。她未施粉黛,却被一身红衣映得肤白如雪,唇色若丹,眉眼之间自有一股不可忽视的英气。
她踏上第二块踏石,忽地袖振身旋,于水面轻跃,在踏石间飞身换位。只听几声惊呼声未落,她已潇洒落定,衣袂扬起,如燕掠波。风卷衣角,红影翻飞,与方才安宁公主那如梦似幻的轻盈步态相比,竟别有一番摄人风华。
湖水倒映,她的身姿如火焰般灵动,在水与光之间步步生光。她不曾低头垂眉,不曾放缓半分步伐,只顾着一路昂首向前,身姿挺拔,神情自若,宛如红日凌云,破晓而来。
待她行至湖心,忽而停步,左足轻点石面,长袖扬起,眼神如炬,竟不似女子展姿,而似骁将示威,锋芒毕现。
片刻后,她稳稳落定最后一块踏石之上,抱拳一拱手,笑容爽朗道:“诸位看得尽兴便好。”语罢利落入座,衣摆翻卷如火云。身后水面尚未平静,众人目光已然被她牢牢吸住,神魂皆夺。
一时间,亭中议论四起。
“安宁公主似天上仙娥,那江姑娘却是人间侠客,各有千秋,难分高下。”
“只是……那江霓气度,当真让人挪不开眼。”
就连皇后眼中也隐有一丝得意,红袖抬起掩唇轻笑:“这孩子,还是一样不肯安分。”
只是这“不安分”,今日却恰恰成了全场最令人难忘的存在。
眼见女儿的风头被江霓尽数夺去,淑妃将手中的帕子不觉捏成一团。皇后这是有意为之,借着江霓那番锋芒毕露的登场,倒衬得女儿方才的婉约姿态显得矫饰做作,失了光彩。
安宁公主脸色也不太好看。这春日宴,她本想一枝独秀,如今却成了他人踏脚的舞台,怎能不恼?而且还有两个她最讨厌的人,真真晦气透顶。春光再明媚,也盖不住她心头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