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衡盘腿坐在雨墨身旁,调整状态。杂念难除,对大多数修士来说亦是如此,因此,对这方面往往会专门训练。张天衡起步较晚,思绪难以控制,在离开死骨山脉时便选择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解决,那就是遗忘。
可这种方法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第一点,如果消除这段记忆,伴随着境界提高,当他再次回忆起楚国的经历时,违和感会越来越强烈,若是为了境界提升不得不打开这段记忆,到那时,这段记忆可能把他吓到精神崩溃。
第二点,否定记忆很容易对心性造成众多影响,正如前些日子其他意识自我否定。不能解决这些东西,总会造成无法想象的后果,最好的例子便是那日他差点走向极端。
因此,他做了些改变,并没有完全否定,而是将其直接跨过去,遗忘的是自己。这使得他做好准备后,能及时处理。
张天衡调整好状态,周身泛起红光,再次回到那日的记忆中。
张天衡站在街道里,天塌了,时间定格在那里。若是不论之后的场景,此时的确算得上奇观。天空的层次感在此刻变得十分清晰,碎块没有明显的边界线,能够感受到下降,却是分辨不出是哪块最快。
透过缝隙能看到,日头依旧悬挂在上面。若是将力量注入眼睛,甚至能看到太阳周围的样子,它的周边尽是黑暗,比起以往来看,更为遥远。
此时此刻,不似彼时彼刻。张天衡没敢直接浸入记忆中,选择以旁观者的身份先适应一次,以免冲击过大导致精神崩溃,最后变成疯子。
张天衡扶着膝盖,大口喘气,没多久又变为浮在半空。还是没敢直接打开,他选择先体验一个低配版的,早些年在梦境中厮杀的记忆。不论是杀敌还是杀自己,皆是身处其中的一份子。
周围的人向他冲来,皆无甲胄,张天衡只能看到眼前围的一圈人并不算震撼。但以他三品的境界,挥刀杀人时,甚至能看清每个人彻底死去之前的全部细节。看了没多久,张天衡便感觉一阵不适。
周围的一切充满危险的气息,很久以前张天衡也怕过,但在里面呆久了,见多了,也就不怕了。这不是免疫,而是麻木。在以前,张天衡觉得这倒是没什么,虽然是一种消极的态度,但不得不说,能很好的从战事的阴影中走出来,甚至变得不再恐惧,逐渐喜欢上这种感觉。
直到今天,当他再次回头看这段记忆才知道,这方法屁用没有。不是他不怕了,更不是麻木了;是他变强了,对待生命变得更加冷漠了。从战场上得到的快感,已及麻木的感觉,都是对生命的漠视,是以一个上位者的姿态看待他们的结果。
如果有一天出现更为强大的人,他依旧会恐惧;如果能看清死去之人的全部细节,他依旧会变得害怕。意志强大不代表不会畏惧死亡,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在没能突破九品之前,都会成为修士前进的最大阻碍。
张天衡强迫自己看了老半天,深呼吸,再次打开那段记忆。等到周围消散,张天衡来到了另一方天地,或者说,这才是死骨山脉的原本面貌。
以尸山血海来形容略有不足,这四个字过于简短,完全不足以形容这条山脉的可怕。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臭味,与许多人死前吐出的呕吐物相交融,异常难闻;脚下已不见土地,有的只是累累白骨,而不远处,却是被剥下的皮肉组成的大山,哪怕是境界最低的修士也能看清,皮肉上爬动白色虫子以及那些还跳动的组织无时不刻的刺激着旁观者的神经。
天空是湛蓝色,却有明月高悬。月光照下,透过最上层白骨,能看到下方被鲜血沾染的骨头,宛若失败的作品一般被丢在底层。而他能感受到,其中不乏有强大的修士的尸骨。张天衡站在一个头骨上,一动不动,就在这远远的看着那日的自己。
不同那日,这次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他可以不按照记忆中行动,只有他完全接受之后,才会按照那次记忆进行。在他不远处,那时的张天衡被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得跌倒在地,没坐稳,直接滚了下去。
这时的他完全被吓懵了,竟是忘记使用机关术。滚过的白骨没有因为他的动作而散开,一些手骨顺着压力拂过他的身体,他的眼睛各种头骨对视,从那些眼里还能看到诡异的白光。那白光给人诡异的圣洁感。
一直到滚到山底,张天衡才堪堪停下来,急忙靠到一棵大树上。张天衡喘着粗气,伸手扶着树,想要站起,身体蓦(mo)然一僵,那树皮并不粗糙,很细腻,很像女子的皮肉。
张天衡猛然跳起,山脚下的场景更让他感到恐惧,明明亮如白昼,却不能抚慰人心。此时的感觉,如入冰窖一般。那些树上有无数的发丝、筋肉垂落,树皮被人皮包裹,每棵树上挂着众多头颅,皆是极为俊美的男人和女人,每颗头颅没有双眼,都带着极为诡异的微笑。
张天衡此时的视角来看,那时的他呆愣在原地,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根本不是吓傻了,是动不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什么都做不了,机关术失效,有股力量在压制着他。有多年被契约监视的经验,张天衡即便能动,也不会动。
这里的气氛很压抑,但不足以得名死骨山脉。真正让它得此名号的,应该是那些连修士都感到恐惧,甚至命丧当场的诡异手段。当然,这种手段并没有用到张天衡身上,那时是单纯被恐怖的景象与诡异的氛围吓到了。
画面到此,记忆中的他便来到了雨墨的旁边。看到这,张天衡松了口气。动用了机关术压住身为人的情感,借此来避免精神崩溃,虽然很影响心境,但好歹有些效果,不算白费功夫。这种效果虽然不比直接接触,但最起码保险些许,也可以说明,有可能解决这个大问题,还不至于变成疯子。
当然,期间暂停去吐了的事可以忽略不计,适应适应就行了。张天衡接连看了数遍,直到自己不再想吐才停止。他已经分不清是吐不出来还是不再恐惧,可终究是比之前要好些许。
“还是先离开这吧,这种事也急不得。”张天衡脸色苍白的喃喃道,再次将记忆封存,以精神暗示作为提醒,避免因为遗忘便突然解锁记忆。
张天衡从回忆中退出,第一时间感受时间流逝,不曾想到,在他感官中的短短几分钟,竟已过去了十天时间。张天衡顿时大惊失色,急忙起身,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坐了下来,强迫自己先冷静。
过了许久,张天衡喃喃道:“不对,没有人动手脚,更不应该是楚国人搞的鬼,可为什么会耽搁这么久?”没有细想,在确定周遭无人之后,张天衡起身背上雨墨,向南飞奔而去。
一路上,张天衡观察四周,在确定这段时间没有人路过之后,松了口气。
…
楚国南部边境。项梁在平定各个地方的起义军后,驻扎于此。此时项梁身着黑袍站在一座小山坡上,望着不远处的死骨山脉,心中不免有些感慨。早年也登过那山脉,那时候规矩没那么多,一眼就能看到中州与楚国之间的尸山血海。
后来就不行了。那个叫肖文客的运气不错,若是早些年,他怕是要被吓死。这两年立的破规矩,若非修士,是不配看到全貌的,更不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那年登山,若非用机关术压住自己的人性和本能,如今怕是要变成疯子了。想到这,项梁微微一笑。当年是大哥带他登的山,那老东西没敢让他们两个上山,毕竟那时候大哥已经有活捉他的能力。
劈个荆山道还敢急眼,真给他脸了,不就是给他打成重伤么?大哥可是差点伤了手!想到那日,项庄挥刀过后的场景,着实吓项梁一跳。一刀过后,项庄几近虚脱,手中的刀直接脱手,
若非他出手及时,那刀就要割破大哥的手指了,他可从未见过大哥受伤!想到这,项梁不禁有些伤感,自家大哥小时候经常带他出去玩,那时候从来就不用走,都是在大哥背上。而且,不论做错了什么,大哥都不会怪他。
这两年变喽,修行不努力要挨打,突破太快要挨打,说话走神要挨打,礼节不规范要挨打…他可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将军,不要面子的么!项梁四十五度仰头,刚想骂一句,却是犹豫半天,没骂出口。
自家大哥神通广大,鬼知道他会不会跨越半个楚国,飞过来给他一大嘴巴子。若是如此,还不如不骂。项梁不禁暗骂自己窝囊,跑这么远还怕他。
项梁越想越气,不禁骂出声,不是骂项庄。“我踏马就该腾出手给那俩人绑过来!那还至于受这窝囊气!”刚骂没多久,项梁感觉到天地间气体流动迅速变化,顿感不妙,急忙下跪,双手举过头顶。
还没跪下,一阵风吹过,竟是将项梁掀到半空,随即猛然落下。以项梁为中心近十米,土地下沉半米,项梁陷入地底,半天没抬头,在他头顶有一个小型气团正不断扩大。
过了许久,项梁悄悄抬头,便被气团卷起扔回了原位。项梁低头急忙大喊:“大哥我错了!”过了一会儿,没有发生什么,他抬起头四处观望,见一切恢复正常,松了口气。
项梁从坑中爬出,径直走向驻扎地,“来人!”话音刚落,几名身着银白色盔甲的士卒便出现在项梁身旁,“把那俩人带回来。”项梁说道,几人应了一声是,缓步离去。
刚走出不远,又听到项梁命令道:“算了,不用了,都下去吧。”几人又答一声是,退了下去。项梁极为郁闷,若不是顾忌自家舅舅的命令,先前行军路过时就把那俩人给绑了。
不过这时候还是小心点好,那个叫雨墨的身份特殊,不适合留在楚国;张天衡已经没用了,是去是留他并不在意。更何况楚国现在不缺一个山沟里出来的世家子弟,再加上项庄未曾说些什么,也就随之他俩去了。
“不过嘛,如果那俩人耽搁事儿,是不是就可以弄死了?”项梁摩挲着下巴,觉得可行。毕竟现在楚国门户大开,他们不走,就是不安好心…不妨定个时间,如果他们到点没走,那就怪不得他了。
想到这,项梁笑了起来,觉得心情好了不少,两天前放人也没什么。“将军,前线急报。”一副将走到项梁身旁,见四下无人,凑在项梁耳旁低声道。项梁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随即问道:“什么事?”“中州异动,几个小国联手发兵十万,兵分两路,一路荆山道,一路死骨山脉。荆山道那边还有一群草原来的,顺着七彩云,看着是冲着我们来的,但两边会提前遇上:至于死骨山脉这边,大概在三天后与我们碰上。”
项梁满脸疑惑,“他们疯了?不知道我在这?”那副将说道:“应是知道的,但不知为何,他们好像对咱们现在的情况很了解。”项梁摩挲着下巴,喃喃道:“这就不应该了。难不成是京城出问题了?不对。难不成是吴昏那老东西绕道中州去了?”思索许久,项梁摆手道:“算了,不想了。吩咐下去,让弟兄们准备准备,送他们上路。”“是。”
那副将走远后,项梁双手负后,望向死骨山脉,喃喃道:“荆山道…不会出事吧…充其量累点儿。只是,就这几个,还让我亲自动手,他配么?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现在的情况虽是自找的,可这次过后天时稳定是必然的,按理说波及范围应是整个元界啊,为何中州这么自然,不受影响,还有出兵的功夫?”
思考许久,没有结果,项梁索性不去想了。“算了,回头问大哥去,这破事儿哪能费我脑子呢?”说着大步向主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