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屋外等了许久,苏苒的声音时大时小,时而痛苦,时而又轻松。
秦潇潇只知道女子分娩短的要五六个小时,长则十几个小时,心中期盼着不要出什么意外。
然而怕什么偏偏来什么。
两个时辰后,苏苒的呻吟声渐渐变得凄厉。
一个妇人开门出来,手上血糊糊的一片,急切道:“大夫在哪里?孕妇体力不够,孩子还没生下来,已经出血了,这怎么办?”
“我我我!”将离举着手跳起来,从身上掏出银针,“我会针刺,让我进去看看!”
“好好,快些,快……”妇人引着将离进去,秦潇潇便一人等在外头。
周围时不时驻留一两个看热闹的人,实在好奇地还会跑过来问秦潇潇:“谁在里面生产?”
约莫过去一刻钟,里头没声了,秦潇潇又怀疑起将离的医术来,心道萦波去请大夫怎么还不回来?
心中正焦灼,苏苒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将离欣喜道:“血止住了!”
“用力,看到脑袋了……”妇人给苏苒加油。
将离走了出来,朝秦潇潇腼腆一笑,便站在那里整理他的针袋子。
不过过去一刻钟,只听屋内一片欢喜声传来:“生出来了,恭喜夫人,是个小子!”
秦潇潇刚刚松了一口气,听得婴儿哇哇哭泣,将离又兴奋地对秦潇潇道:“秦姐,我也能给人治病了,我厉害吧?!”
秦潇潇看着他那眉飞色舞得意洋洋的模样,向他翘了大拇指:“不愧是风神医的徒弟!”
将离受到了表扬,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
不过说起来,他才十五,的确是个孩子。
秦潇潇转身推门而入,看到妇人将孩子洗刷干净后用布包裹起来放在了苏苒旁边。
苏苒困倦至极,脸上全是汗水,努力抱着自己的孩子,眼中溢出了独属于母亲才会有的慈爱疼惜神情。
“你还好吧?”秦潇潇试探着问了一句。
苏苒扭头看过来,虚弱地点了点头。
秦潇潇放了心,让有经验的妇人跟苏苒说了些产后的注意事项。
三个妇人临行前,都站在秦潇潇身边,目光满含期待地看着她。
秦潇潇莫名其妙:“怎么了?”
“咳……”一个妇人厚着老脸道,“刚刚东家不是说,帮忙接生,小姐你有重赏吗?”
秦潇潇:“……”
东家说的,关我什么事?
扭头看看苏苒困倦地抱着自己的孩子睡过去了,她只能回木屋找了找,找到了一些碎银子赏了三个妇人。
将离在门外探头探脑看了许久,确定苏苒已经睡了,他才蹑手蹑脚走进来,到榻边偷偷看了看那皱巴巴的孩子,又走到秦潇潇身边,忍不住兴奋地表达自己的理想:“我也想取一个娘子,生一窝胖小子。”
秦潇潇惊诧地扭头看他,没料到对上了他灼灼的视线,那眼神里写着什么,秦潇潇一眼就看出来。
“等我跟世子成了亲,立刻帮你张罗个小娘子。”秦潇潇提醒他。
将离好像这才想起来,秦潇潇跟自己的二师兄是一对的,眼中的光渐渐暗淡下去,抿唇不语。
外面天都快黑了,萦波才姗姗回来,身边虽然带着个医女。
倒也不是没用。
秦潇潇从头上拔下金簪,拜托这个医女照顾苏苒几天,又去跟温泉的东家说好,让他这几日留苏苒在他们厢房中养一养。
东家是个好人,非但让苏苒留下来休养,还不要银子。
回府后,秦潇潇趁着夜色前去探望父亲秦启。
踏入庭院,却见秦启在那朦胧昏暗中,单脚勉强支撑着身躯,手中紧握着长刀,那柄长刀在黯淡的光线里仍透着一丝冷冽的寒光。
他的身影微微颤抖,似是在与自己的残躯奋力抗争,试图重拾往昔的武艺与荣光。
“将军,使不得啊,千万莫要摔倒……”木管家在一旁急得声音都变了调然。
命运并未眷顾这位昔日的英雄,话音还在空气中回荡,秦启的身体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紧接着,“哐当”一声闷响,他重重地摔倒在地,溅起一片尘土。
秦潇潇的心猛地一揪,她箭步上前,双手用力搀扶起秦启,眼眸里满是疑惑与担忧,问道:“爹,您这是为何?”
秦启双手如铁钳一般,死死拽住秦潇潇的臂膀,手上的青筋根根凸起,那力道似要将所有的不甘与痛苦都传递给她。
他的痛苦之色如潮水般蔓延:“潇潇啊,爹如今这副模样,与废人无异。想当年,爹在边关横刀立马,令柔然和突厥人闻风丧胆,可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国土沦陷,百姓受苦,实在是有负家国,有负天下苍生啊。”
秦潇潇听闻,心中一酸,转头望向木管家,眼神中带着询问。
木管家微微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大小姐,今日突然传来噩耗,北边的犀头城惨遭柔然人突袭,城已被攻破。将军一听这消息,整个人就激动非常,全然不顾老奴的苦苦劝阻,执意要拿起武器,口口声声说要重回战场,再战一回。”
“为将者,当以马革裹尸还视为荣耀。我秦启一生精忠报国,从无半分懈怠,本想着战死沙场才是最好的归宿。可谁能料到,如今却落得这满身伤病、战力全失的凄惨下场。潇潇啊,你可知爹心中的不甘,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爹的心呐!”
秦启越说越激动,手紧紧攥住秦潇潇的胳膊,力道不自觉加重,疼得秦潇潇不禁眉头紧皱。
自战场归来后,秦启一直将内心的痛苦与挣扎深埋心底,在子女面前强装镇定。
而此刻,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感,全然没了往昔那意气风发、骁勇善战的名将风范。
岁月无情,如锋利的刀刃,在他的发间悄然染上层层银霜,曾经那明亮锐利的双眸也变得浑浊黯淡。
此刻他的面容写满了壮志未酬的悲戚与不甘,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的沟壑肆意流淌,那老泪纵横的模样,令秦潇潇心中一阵绞痛,仿佛有千万根针在狠狠地扎着。
“爹!”秦潇潇猛地挺直坚韧的腰杆,犹如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雄鹰,决然道,“我即刻去找兰卿师兄为我解毒,女儿替您出征,定要夺回犀头城!”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在这寂静的庭院里回荡,话语中满是坚毅与无畏,那眼神更是透着视死如归的决心。
秦启闻言,身体微微一震,不禁愣住。他呆呆地望着秦潇潇,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良久,秦启才像是从梦中惊醒,再次潸然泪下。
他的目光复杂地凝视着秦潇潇,眼中有愧疚、有不舍、有担忧:“潇潇,是爹对不住你。这战场绝非儿戏,乃是真正的生死之地。爹却因这一腔报国大义,动了让你代父从军的念头,爹此举实在是狠心。若你娘尚在人世,定会与爹拼命,她定不会应允让你去冒这般风险。是爹的错,爹的私心太重……”
秦潇潇忙伸出手,轻轻握住秦启的手,试图给他一丝安慰:“爹,您莫要这般自责。您此举绝非自私,实乃为了家国大义,舍弃儿女情长的大仁大勇。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为了家国安宁,抛妻弃子,舍生忘死。您一生为国为民,如今不过是暂时被困于伤病。女儿身为您的骨血,自幼受您的熏陶与教诲,心中亦有报国之志。此去战场,女儿心甘情愿,定不会辱没秦家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