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眠骤然失去重心。
她下意识紧紧攀住卫蔺。
日光消失,漆黑一片。
极淡的雪松气味,清冽干净。
她目不能视,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两人错乱心跳低沉可闻。
“这是何处?”
“你先放手。”男人声音落在发顶,桑眠后知后觉,揪着卫蔺衣裳的手却更用力了。
“太子莫不是要囚禁当朝侍郎?”
他嗤笑出声,像拎小鸡崽儿似的把桑眠提离自己身侧,窸窸窣窣找到火折子,掌风一划,火苗瞬间照亮他冷峭面庞。
底下密不透风,火折子直愣愣的,也映出桑眠眼底惊醒戒备,像只伺机而动,要跳脚咬人的兔子。
卫蔺像是觉得有意思。
饶有兴味的盯着她这模样看了又看,懒洋洋道:“你现在顶着李闻昭的身子,本宫囚禁你有什么用。”
“没那癖好。”
他又垂眸瞥了一眼自己月白锦袍上方才被抓出来的褶皱,并没有去抚平,只是长眉微动。
“你不是听见假山后有人,怎么,想留在那听活春宫?”
桑眠脸一红,问道:“你就不怕自己声音被认出来?”
“认出来又怎样。”
“他们还敢杀我灭口不成。”
虽然因为换身桑眠常来宫里,但多半是为上朝,要说真进入其中,这还是头一回,结果连饭都没吃上,就又是被太子擒走,又是听见别人私通的,若不是自己身处其中,她倒是想感叹一句精彩。
“那我们要怎么出去?”
“我们?”他唇角轻扯,“你不应本宫要求,便与本宫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又何来我们。”
要看男人拿着火折子往黑暗深处走,桑眠想也没想,快步跟上。
“若要拉人上船,您总得拿出点诚意吧?”
“我所求不多,只求太子将亡母遗物先还我。”
卫蔺脚步一停转身过来,桑眠躲避不及,眼看就要撞进那胸膛,忽然被一根瘦削修长手指点住额头。
她双臂轻晃,总算稳住身形。
“还你,可以。”
他掏出一枚瓷瓶,声音淡淡的:“吃了它,我便还你。”
“桑家好歹从商多年,应该明白银货两讫的意思,你想要从我这里讨回东西,自然也要先付出些代价,不然回头不认账,本宫找谁说理去?”
桑眠凝思片刻,仍旧不肯让步。
终是卫蔺败下阵,他扔过去一枚珍珠,她忙接住。
“罢了,本宫没时间同你耗,这枚珠子算是诚意,剩下东西,你拿自己身体跟我换。”
看清他手中药瓶,桑眠问:“太子是要我试药?”
卫蔺没回头,低沉声音在寂静洞中回荡:“我那位故人,身子的确有些旧疾。”
桑眠反而呼出一口气,决定赌一把,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不怕有毒?”
她摇头:“太子殿下要杀我,自然有千万种法子,不必兜这么大圈子。”
只是换身这事扑朔迷离,桑眠自己并没有头绪,“你可知我与李闻昭如何才能彻底换回来?”
卫蔺漫不经心:“此事在他不在你,等着吧。”
两人又前行约摸小半盏茶时间,渐渐有台阶向上,火苗轻轻摇晃起来,桑眠知道这是里出口不远了。
“在皇宫大内里建密道,不怕被查出来治罪吗?”
卫蔺回道:“又不是本宫挖的,只是本宫恰巧发现而已,上去吧。”
他踏上最后一层石阶,摸索墙壁,似是轻轻一按,前面巨石应声挪动,桑眠谨慎探出小半个身子,而后才如释重负般出来。
竟是又一座假山。
不过在廊亭之中,正对朱红宫墙,还算有不错的隐蔽性。
回到建福宫时,席面已接近尾声,李闻昭问她去何处了,怎的半天不见人影,桑眠只说四处逛逛搪塞过去。
她喝了口茶压惊,不动声色瞟了一圈,想试图找出在假山后苟且的人,却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毕竟许多女眷都不认得。
这宫宴请的人家都是府里有青年才俊或是待字闺中女儿的,大家彼此心知肚明,皇上与皇后来过又走,皇子与公主却留了下来,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桑眠看见卫蔺与二皇子卫徵坐在一起,似乎低声在交谈什么,眼里闪过不赞同,抬手将卫徵手里酒盏夺过来,塞了茶碗过去。
做完这动作,卫蔺突然抬眸,漆黑眼睛似乎能隔着距离看透桑眠内心。
她移开视线,嘴里嚼着的糖藕片食不知味。
想了想,桑眠去提醒李姝,“听说姝儿准备了给贵妃娘娘的礼物,可有拿出来?”
李姝不知是不是醉了酒,此刻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眼睛滴溜溜转一圈,挪到不远处男人身上。
王氏皱眉:“什么礼物?娘怎的不知?”
“今日这场合可容不得你胡来。”
她早属意宗正寺卿家里小儿子,叫张铭煊的那个做姑爷,虽门第不比平阳侯府高,可难得自己与张夫人投缘,且张铭煊她也见过,人老实又好说话,上头唯有两个嫡亲姐姐,已出了嫁,等姝儿过去便是正头大娘子,没有妯娌姑嫂烦恼,掌管中馈做整个张府后宅主子,是再舒坦不过了。
“老实待着,过会儿张夫人领着她家小儿过来,你可要机灵点,别不识礼数。”
李姝踢了一把桌子,眉眼闪过不耐。
“那横肉猪脸的,我才不要,而且母亲我都说过多少回了,除了——”
“闭嘴!”王氏低声制止住她,“我的儿啊,你这回就听娘一句劝,贵妃娘娘给太子选的都是太傅家千金,国公府女儿这般人家,你够不上的,总不能去做人家侧妃吧?”
“侧妃怎么了?”李姝咬唇。
“那是妾!”王氏恨铁不成钢,还要再劝,那边张夫人已领了儿子过来,于是便拿胳膊拐了拐李姝,挂上笑脸站起身子相迎。
李姝冷着脸,就那么大喇喇坐着,也不起来行礼,心中又燥又闷,像是有一团黑气堵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着要出来,她灌下凉茶,烦躁叹气。
张夫人脸色微变。
张铭煊长得老实,只略显富态,但因为生得高,所以看着倒还匀称,他性子也是敦厚儒雅的,腼腆一笑,冲李姝行了一礼:“这就是侯府二妹妹吧,倒是不拘礼节,恣意个性。”
李姝看也不看他,拿手在鼻子跟前儿拨弄两下:“怎么有股猪臊气。”
“姝儿!”王氏恼怒低喝,又慌忙道:“张姐姐,她是吃醉了酒,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张夫人母子哪里能不懂李姝这意思,立刻拉下脸,转身就走。
只从背影都能看见张家公子那因难堪而涨红的耳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