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辞年被送进了医院,他的手掌神经已经完全断开,经过几个小时的手术才又重新将断裂的神经和肌腱缝合。
陈清如和温茂行找了温棠一天,却没有她任何消息。
林辉留在医院照看纪辞年,陈清如和温茂行回了家,到了晚上,才见到慢吞吞回家的温棠。
她似乎是累极了,眼里失去了平时在温茂行和陈清如面前的温情,带着一身冷意走进了客厅。
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让本欲责备她为什么消失了一天的陈清如闭上了嘴。
她担忧地握住了温棠发凉的手,“棠棠,你这是怎么了?”
温棠无力地抬起了眼睑,看着眼前的陈清如,沉默了许久。
半晌。
温棠又垂下了头,闷声问了一句。
“他怎样了?”
“辞年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今天去了哪,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温茂行走了上来,拍了拍温棠的肩膀,心疼地问了一句。
“我没事。”温棠摇了摇头,她从陈清如的手中拿回了手,“爸妈,我有点累,我先上去休息了。”
“好吧。”看着温棠的样子,陈清如也难受,她抱了抱温棠。
温棠勉强笑了笑,抬脚上了楼。
这个冬夜比以往冷了许多,周围的别墅渐渐熄了灯,只有温棠的卧室里还亮着点点的光。
温棠在窗前坐了一整夜。
……
纪辞年住了院,陈清如和温茂行去探望了他几次,但温棠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每一次陈清如和温茂行来的时候,纪辞年都会下意识地往他们身后看去,但从来都是一无所获。
林辉看着纪辞年眼里的光渐渐熄灭,心里越发难受。
但纪辞年还是对着温棠的父母笑着,什么都不提,再像是没事一样处理盛宏的公务。
明明已经做了手术,他的伤已经缝好,但他身上的生机却越来越弱。
林辉给温棠打了好几次电话,但温棠一直没接。他眼睁睁地纪辞年一天比一天沉默,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他得去找夫人。
至少让她来见纪辞年一面也好。
但还没等到林辉主动去找到温棠,他就在纪家别墅里见到温棠。
……
林辉是来帮纪辞年拿文件的,他才走进别墅,就遇到了下楼的温棠。
这是这几个月以来,温棠第一次回到这个别墅。
林辉面上一喜,以为是事情有了转机,却在见到温棠手里拿着的印着离婚协议书的时候表情僵住。
在这一刻,他的心里无端的冒出了怒意,这样的怒意下却又藏着深深的悲凉。
林辉拦住了温棠,指着温棠手里的文件。
“夫人,你要做什么?”
温棠的脚步停下,沉默地看着林辉。
“你还是要跟纪总离婚?”林辉在原地转了一圈,捂住了额头,几秒后,他伸出了手,扯着温棠往楼上走去。
这是林辉第一次对温棠这么失礼。
林辉带着温棠走到了纪辞年的书房门口,打开了房门,径直走到书房最深处,在书架的后方藏着一个房间。
他打开了房门,转身看向温棠,指着漆黑的房间。
“夫人,你自己来看看。”
温棠看向黑洞洞的房间,顿了几秒后,抬脚走了进去。
林辉打开了灯,房间骤然变亮。
里面的景象映入眼帘。
一件白色的婚纱立在房间中心,周围的墙上挂满了那些被纪辞年买回来的画。
“夫人,你难道不知道纪总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你吗?”
温棠注视着婚纱裙摆处的血迹,有些晃神,她应了一声。
“我知道。”
林辉的嘴唇颤动了一下,“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还要这样,你在怨纪总没有告诉你吗?”
温棠伸手抚在婚纱上,没有回话。
“夫人,我知道你曾经失忆过,你已经想起来所有的事了吗?”林辉咽下了苦涩,开口问温棠。
“嗯。”
林辉酸涩地笑了笑,又指着那几张病危通知书对温棠说:“不,夫人,你不是想起了所有的事。”
温棠皱了皱眉,并没有很快明白林辉的话。
还有什么事情?
“这不是你第一次忘记。”林辉顿了几秒,闭了闭眼,又接着说:“夫人,你还记得在四年前你曾被绑架过呢?”
“你知道是谁绑架了你吗?”林辉看向温棠。
“秦良玉。”温棠顿了几秒,回答了林辉。
林辉看着温棠的表情,重复了一句,“秦良玉……对,是她。”
“我知道那件事后你一定调查过,温家也调查过,你们查出来了什么?”林辉直视着温棠的眼睛,冷声问她。
温棠看着林辉,没有回答。
他们的确没有查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林辉看着她的表情,确定温棠没有查出任何消息。
“但你还是猜到是她。夫人,你向来聪明,可你这么聪明,为什么还是会被秦良玉绑架呢?”
温棠捏着纸页手紧了几分,又听到林辉说:“我不是说这怪你的意思,或者说这更应该怪纪总……”
林辉像是陷入了回忆,他的目光散了几分,喃喃一句:“毕竟所有人都在说这该怪他。”
“我只是想说……夫人,秦总并非弱者。相反,她很强大,能稳坐秦氏董事长之位几十年,其手段不可小觑,这些事情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林辉苦涩地扯起了一个笑,“夫人觉得你能对抗当时的秦总吗?”
温棠摇了下头。
“夫人不行,温家也不行,你们甚至连是谁做的都查不出来。”林辉笑了一声,又接着道:“当时的纪总也对抗不了秦总。”
那时的纪辞年不过刚刚进入盛宏,羽翼未丰又孤立无援,怎么可能赢得过秦良玉。
“夫人,在你的记忆里,你是怎样从那些绑架你的人手中逃出来的?”林辉看着温棠,面色严肃。
林辉的话让温棠愣了几秒。
“夫人觉得是你自己逃出来的?”林辉看着温棠愣住的表情,将温棠的心思点破。
温棠眉头拧起,盯着林辉的眼眸。
林辉抿紧了嘴,把手里的公文包提起,从里面翻找出了几张纸,抓过了温棠的手,把纸塞到了温棠的手中。
温棠移回了视线,打开了林辉塞过来的纸页。
这几张纸存放的时间应该已经很久了,边角泛黄,在褶皱的纸面上,赫然印着几个字。
病危通知书
温棠的瞳孔骤然放大,猛地抬起脸看向林辉。
“夫人,那是四个大男人,刀尖舔血一辈子的人。即使你再强大,怎么可能以一敌四,还能从他们手里逃出来?”
温棠的嘴唇颤抖了一下,泛黄的纸页因为握紧的手而皱成了一团。
为什么她的记忆里没有出现过纪辞年?
“夫人,我说过,这不是你第一次失忆了。”林辉的眼神哀恸,“你忘了是谁救你出来。”
“你以为,为什么你的父母一直对纪总那么好?”
“因为是我们,亲眼看着纪总把你从山上背了下来。”林辉眼里泛起了泪光,那些让人心胆俱裂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纪辞年一个人找到了温棠的位置,片刻不敢停留地赶了过去,林辉和温家父母赶到的时候,只在山下看到了一身是血的纪辞年。
他白色的衬衫被染的通红,腹部豁开了一个大洞,鲜血流了一路,走到山下时,血都快要流干流尽。
赤红的夕阳落在他的时候,像他身上的血一样红。
他的脚步虚浮,却还是背着昏迷的温棠一步步走到了他们面前。
他应该是倒下了许多次,又强撑着爬起,黄色的泥土混着鲜血,沾染了他一身,背上的温棠却干干净净,只是沾到了点点血液,没有碰到任何泥土。
林辉甚至无法想象纪辞年是怎样忍着穿肠破肚的疼痛,忍受着血液从身体里流失的痛苦从山上走下来的。
直到走到他们面前,纪辞年才抬起空洞的眼眸看向他们,然后缓慢地跪倒在了地上。
他眼里的光早已消散,那双墨色的瞳孔里只剩下死气的灰败。却还是用最后的力气把手撑在地上,不让温棠沾到地上半分。
于是林辉才明白,为什么纪辞年一身鲜血和黄土,温棠却干干净净。
那时的纪辞年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林辉甚至都以为他已经死去了。
“他的意识都快要消散了,却还是背着你,凭着本能带着你下来。我们从他背上把你接过来的时候,他都还在念着……”
“没事了,棠棠。”林辉眼泪滚落,学着当时纪辞年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
直到他们把温棠从纪辞年身上接下来,纪辞年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温棠已经离开,嘴里都还在安慰着:
没事了,棠棠。没事了,棠棠……
他的血液洒落,浸入黄土,在身后的山路蜿蜒出一条血红的长道。
一条染血的道路,三张病危通知书。
铺成了温棠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