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旁,小娟泪眼婆娑,李婶儿也是不停的擦着眼泪,她们絮絮叨叨的叮嘱着杨勉,去了京城,那里人生地不熟,要处处小心。那里不像是在李家庄,就算有什么事,大家都能帮忙之类的。——总之大意是:犯法的事不能干,毒人的药不能喝。
“二蛋,到京城了,千万记住和公主处好关系,她才是能护你一辈子的人!”
李保根语重心长的对走在一旁的杨勉谆谆教导着。他那如枯树皮的脸上,那强装着的笑容下,怎么也掩盖不了那一丝丝的落寞。今天,他待这个二十余年、如子侄般的年轻人就要离开了,去往那不知方向的京城。他心里现在有喜悦也有担忧,喜悦的是:杨勉一个农村的孩子,如今能攀上公主这等高枝,他这以后也是皇亲国戚了,也为全村人争了光。担忧的是:京中人事复杂,杨勉一个在农村长大的年轻人,他应付得了吗?京中水深!——李保根虽然是一村子里的里长,但对于京城那样的地方,他是有敬畏之心的。
“叔、婶儿,你们都放心吧,有公主呢!我吃不了亏的。……小娟,在家里照顾好叔、婶儿。有时间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
分别时,纵有千言万语,总是要分别的。最终在杨勉的挥手中与李保根、李婶儿和小娟分别了。
杨勉此时坐在大壮驾的驴车上,在分别前,杨勉要带着大壮在自己的监督下,去完成他的第一次交易。还是那句话:亲兄弟,明算账。
天宝三年九月二十八,利出行。
江都城北门外,行驶着三辆马车和十几个骑士,朝着城外不远处的运河码头而去,那里停靠着送公主一行返京的官船。如今他们回京,只能选择先走水路、后走陆路的方式,这主要是因为这一行人中,杨勉、谢文姬和甄氏兄妹俩,都不会骑马。这一路到京城,先从江都上船,随水路到河南开封下船,再转乘马车,这一路可谓真是舟车劳顿,累不可言,而这时间可能需要一月之久。这在杨勉前世,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以他前世那高铁,这一千来公里的路程,最多也就是朝发夕至了。
杨勉做为活了两世的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坐船,也是第一次见到炎朝的这种官船。船分三层,也可以说是两层半,因为只有船的后半段才修有第三层。下层除了放压舱石外,也有隔开的舱室用来码放货物。二层前半段立有挂风帆的粗木桅杆,其它地方则是空的。二层的后半段则是第三层,也是官员及其随员的舱室了。
杨勉对于船上的一切,都是感到很新奇的。这是一艘运载量达到五百石的官船,有船工十余人,他住的舱室在船的中间部分,靠河一边开有一道窗户,舱室里也没有那难闻的臭鱼烂虾味道,河风随着打开的窗户飘进来,给人一种清爽的感觉,看来这样的居住环境还是不错的。
他左右舱室则住着空空儿和男性随从,对面舱室里则住着世瑶公主和谢文姬等女性成员,这样的安排倒是比较科学,这也很好的防备了如他这种色中饿鬼,半夜去敲谢文姬的门。
“嘎吱”随着推门声,世瑶公主走了进来,看着正在整理行李的杨勉说道:“杨郎,去甲板上走走?”
“好啊,……公主,这船上的房间看起来还真舒适,这小河风吹的别提有多清爽了。”
杨勉听了公主的话后,并没有马上出去,而是东拉西扯的应对着。继续整理他的行李,他那行李中可有那火铳,这件事他是想当做个人的隐私的,目前并没有要透露给世瑶公主的打算。
世瑶公主见他忙着整理行李,也不着急,一屁股的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杨郎,前几日到你父母坟前拜祭时,你说的那鞭炮是何物啊,现在左右无事,你便给妾身说说?”
杨勉一听公主问起鞭炮,心知完犊子了。当初他去给这世父母上坟时,他是怎么也不会想到世瑶公主也要去,她可是当朝公主,去给一个乡村农民上坟,这不是很可笑的事吗?可这事与愿违,世瑶公主还冠冕堂皇的说:他们二人虽没有成亲,但她已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夫婿,这夫婿的父母当然也就是她的父母,这次又是自己离家上京这么重要的事,那她也是理所当然的要去祭拜一番。这一去,杨勉那鞭炮便被世瑶公主给惦记上了。
“额!……这个……这个名叫鞭炮,也叫炮仗。用竹筒把一堆黑乎乎的的东西填在里面,再放入引线,用泥巴封好两端便成了。……嘿嘿嘿”
杨勉现在能说什么?只能把鞭炮的制作过程用来说一遍,可是他说完以后,自己也觉得这种说法太敷衍了,只能嘿嘿的干笑了起来。
以世瑶公主之智,怎不知杨勉又在就轻避重的敷衍自己,她不禁心里也有些恼怒。自她和眼前这个坏人认识以来,杨勉的嘴里始终是没有几句真话,某些时候如果不是自己把他逼的急了,他是不会说的。
如今自己与他名份已定,虽然说父皇还没有在朝堂公布,可自己给父皇的折子里以说的清楚,这次回京后,这事当会定了。自己也被他轻薄过无数次了,他还要怎样?总是不愿对自己袒露心扉。这个家伙,他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或是有其他顾虑?就算是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或顾虑,也是要和我商量嘛,就这样藏着掖着,他还拿我当妻子吗?
世瑶公主想到此,也有些索然无味起来,也没有再打听下去的兴趣了,便说道:“既然杨郎要忙,妾身便不叨扰了。”说完便站起身来朝着舱门走去。
杨勉哪里知道世瑶公主这么一会儿时间就想了那么多,他现在正背对着世瑶公主,手里胡乱的把箱子里的衣服叠来叠去,装作在忙的样子,脑子里也在一刻不停的思考着:如果公主一味追问下去,自己该如何应对才好。更不用说看到世瑶公主那神情落寞的样子。
现在听世瑶公主如此一说,他还自认为是那瞎话骗过了公主,也没有多想,便回答道:“好的,我整理好了,便去找你。”
他现在哪里有什么需要整理的,无非是这两把火铳给闹的,关心则乱,他是生怕这两把火铳给别人盗了去。这可是官船,这次上船的人也就是他们这一行人了,并且他这玩意儿也没有在外人面前出现过,有谁会闲得无聊去翻他的衣物玩。
杨勉把整个舵室都观察了一遍后,最后只能无奈的选择了千躲万藏,不如不躲不藏,还是把火铳放回了行李箱。这舱室里就一床一桌一椅,多一样都没有,简洁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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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船前甲板上,世瑶公主扶着栏杆,眺望着这宽阔的运河,时有在运河中觅食或嬉戏的不知名的鸟儿,在河与天空间振翅飞翔。河面上来来往往的各种船只络绎不绝,鼓涨开的风帆带动着这些船只朝着它的目的地驶去。
世瑶公主此时精神有些萎靡不振,她只是偶尔和她旁边谈兴正浓的谢文姬交谈几句,大部分时间都是安静的看着河面来往的船只。谢文姬此时倒显得兴趣盎然,一张桃花脸上的笑容比那三月的桃花还要灿烂,那两个酒窝都能盛下半两葡萄酒了。
世瑶公主现在满心都在想着杨勉瞒她的事,心里感到愤懑和失落。——自己真心对待他,可他呢?什么事都瞒着自己,想来自己一公主,还要对他委屈求全,这对世瑶公主的自尊心造成了极大的打击,以她在军中的脾气,杨勉可能早就被拉出去打军棍了。
世瑶公主出身皇室,她的母亲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知书达礼这是基本素养,琴棋书画那是必备之技,她母亲也是大户培养出来的才女。世瑶公主在她母亲没有去世之前,在兹母的教导下,那也是熟读女诫,学习三从四德。而后投身军旅,那女诫也是不敢或忘。
如今她这样一个遵循礼仪的女子,被那杨二蛋又抱又亲的轻薄过多次,这些她也认了,这毕竟是她决定以身相许的心中良人,可那良人又干了什么?世瑶公主心里有种“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之感。
世瑶公主对于杨勉的那些不愿说的事,始终有一种“如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之感,相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不愿意自己的另一半,心里对自己有所隐藏,更何况她一个公主。
“谢姑娘,你可知杨郎那鞭炮之事?”
“公主,他怎会把那些告诉我。……其实我心里也有疑惑,他是怎么捣弄出那些物件来的!”
“谢姑娘,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当应该坦诚相待才是。……这个杨二蛋,他是一点儿也不顾念你我的感受,他做的那些事,有哪样是主动承认过?还不是你我想尽办法,才从旁得知。如今,我问起他那鞭炮之事,他又是避重就轻的敷衍了事,如今想来,他的这等做法,着实让人伤心。”世瑶公主说到这里,手用力的拍了拍栏杆,像是在发泄着心中的不忿,过了一会儿才道:“谢姑娘,他是有才华的,但是这样的人,你我如果折服不了他,他以后不知道会惹出什么大麻烦事呢,这事我们姐妹二人当齐心合力,让他归心,不能再有所隐藏。”
世瑶公主所说的话,何尝又不是谢文姬心中所想。只是她的身份,只能把这些疑问压在心底,她也不想因为这些疑问而惹得杨勉对她心生嫌隙,这个杨勉是她今生能够遇到的最好良配了,自当珍惜。如今看世瑶公主意思,是要折服那个坏人,如果能折服他最好,至少以后不会心生疑问。
“那……公主当如何是好?奴家自当尊从。”
“哎呀,以后就是一家人了,……现在也是一家人,就别在公主公主的喊了,我自持身份,以后就叫你妹妹吧!”
“那,……姐姐,受小妹一拜!”
“好啦,妹妹。……这些虚礼以后就不要行了,你且咐耳过来。”
船首处,一位身姿高挑,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英武之气;一位身形稍矮,脸带桃花。交头接耳嘀咕了好一阵子,才在开怀大笑和捂嘴轻笑中分开。
装样子就要有装样子的样子,待世瑶公主离开后,杨勉又在舱室里磨蹭了半天方才出去。出得舱来,便见在船首做仕子装扮的二女,一个笑得豪迈大气,一个笑的浅笑嫣然。——哎,同是女人,性格咋相差那么远呢!
“二位才女,可是好兴致啊,站在这船头,享受着清风拂面,一眼望去,除了河面上的飞鸟,还有南来北往的船只,这般盛景,二位才女怎能不吟诗一首,以抒胸臆?”
杨勉骚骚的来到二女身后,学着他在前世电视剧里听过的那些士子的腔调,附庸风雅的调侃起世瑶公主和谢文姬。
“妺妹,此处有狼,换别处聊。”
“姐姐,听你的。”
二女对完话,便手拉着手,朝着船的侧边而去。
“嗯?此处有狼?这不是光天化日之下明着说我吗?”杨勉听了,用手摸了摸鼻子,自己像狼那种嗜血的人吗?嗯,……姐姐妹妹都叫上了,这是准备好要共侍一夫了?此处有色狼!
“尽道隋亡为此河, 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 共禹论功不较多。”
他做才子状,站于船首,吟着“汴河怀古”里的诗句,想要引起某些故作矜持状的才女注意,眼睛也不停的暼向两女站立处。
可这船上就世瑶公主和谢文姬两个所谓的才女。并且,世瑶公主长年忙于征战,哪有心思寄情于诗词歌赋?那谢文姬自夫家败亡后,也忙于商贾之道,也没心思再吟诗作对。现在对于杨勉那“汴河怀古”的诗句,纵有所感,却也心无所得。有一种,那人在那无病呻吟。——懒得理他!
“姐姐,这狼嚎声甚是刺耳,你我且离他远些!”
“如此甚好!……这诗句到有意境,他在述这河道吗?……忧国忧民啊!他有心了!”
”两位小娘子,贫生爱美心切,想与你们共享这水天一色之景!”
杨勉此时好不窝火,世瑶公主不理也就罢了,谢文姬还那个样子。本来今晚还想和谢文姬共度鱼水的,她现在这一搞,杨勉的小弟弟也就偃旗息鼓了。
这情况不对啊,这完全是攻守同盟嘛,她二人是何时勾搭在一起的!这不是要完全冷落自己吗?哎,都是那火药惹的祸啊。——杨勉当然是知道现在这种状况八成是因火药而起的,刚才世瑶公主问起火药时,他是随口敷衍了事的,想必是刚才的这种做法,伤了世瑶公主的心。
这火药之事,要不要告诉她们呢,以世瑶公主之精明,在她知道这火药之后,肯定是要用于战场的。真到了那一天,战场上因火药而被炸的血肉横飞的惨状,杨勉心里又是抗拒的。这是因他而起的,那他觉得这要造多大的孽?只怕这世身死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
杨勉在前世一个无神论者,毕竟是在红旗下生下长了二十来年的青年,当他再世为人后,这一切都颠覆了他以前的认知,对于神鬼一道却是有了新的认识。基于这样的认识,他是真的不想把这如洪水猛兽般的火药给放出柙去,这个时代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也不知道它在这个平行空间还要等多少年才会出现。
如果现在因为他的原因,而造成大量的杀戮,这造成的罪孽,他自觉是背负不了的,也是承担不起的!
杨勉想到这里,脑子里也有如要爆炸般的难受,神思不定中各种因他而造成的血腥场面犹如电影般在脑子里浮现,一幕消失,再现一幕,一幕比一幕的血腥,每换一幕脑子里的炸裂感便加重一分。
他此时紧靠在船首的栏杆上,因头痛欲裂,身体也是摇摇欲坠,杨勉只能忍脑中的巨痛,用仅有的理智用手紧紧的抓住身边的栏杆,尽量控制着身体不要坠了下去,只是这巨痛难忍,终是软软的往甲板上坠下……
“姐姐,你快看他……”谢文姬话没说完,已迈着步子快速的朝杨勉跑去。
“啊……”
随后而来的世瑶公主,终是比谢文姬快了一步跑到杨勉身旁,用双手紧紧的抱住了正往甲板上软倒的身子。
世瑶公主忙蹲了下去,让杨勉尽量舒服的倚靠在怀里,看着怀里这个面色苍白、一脸大汗的人,她也是吓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啊?刚才还好好的?
“杨郎,杨郎,你别吓我,这是怎么了?”
蹲在一旁的谢文姬,紧紧的闭着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只是呆呆的看着那一脸苍白、满头大汗的杨勉,她以经历过那种撕心裂肺了,这个时刻,再一次经历!
“拿温水来!……”
世瑶公主一声大喝,本来躲的远远的几个婢女见了刚才的那一幕,正不知所措呢,如今听公主的吩咐,忙不迭的朝着船舱跑去。
“公主,水来了。”
“嗽嗽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