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她勾引我的
谁也没料想到还有这样的变数，现场的呼喊因这一巴掌凝滞一瞬。
人群里传来清晰的窃笑，安琪捂住了迅速肿起的脸，感到既羞耻又难过，她看着突然出现的母亲，泪水扑簌落下，“妈妈，你干什么？”
“干什么？！我才要问你想要干什么？！”安琪的母亲显然是听到消息后匆忙赶来，冲进庭上时呼吸都没喘匀，脸色一片惨白，她一边说话，一边疯狂的推搡着这个愚蠢的女儿。“你跑来这里说什么疯话？跟我回去！回去！”
她的发髻因为拥挤和奔跑而散乱，全然没了平日里矜贵优雅的贵妇形象。
安琪在推搡中忍不住哭出了声，泪眼朦胧里，她更加坚定的认为，母亲已经和祖父达成了协议，要将她送走了。他们都觉得自己给家族丢脸了是吗？
想到这里，安琪愤然地甩开了母亲。
“无关人员都离开这里！”审判官瞪了眼后边的卫兵，他们到底干什么吃的，竟然能让人闯进来？
塞西尔夫人在卫兵靠近前再次抓住了安琪，“请停下这场无意义的审判，先生，我的女儿得了失心疯——”
“我没有！”安琪却大声哭喊道，“我早已在开庭前就将手按在《光明圣经》上宣誓，我的话全是真实的！我依然能站在这里，证明是神明准允我说话！是祂想要聆听！”
“天呐——”莉莉丝看到蕾拉痛苦地捂住的脸，“谁能来阻止她？”
莉莉丝闻言望向场中，安琪似乎陷入了某种吊诡的英雄主义陷阱，她几乎狂热地想要为那个神妲伸张正义，不管那神妲本人愿不愿意，连莉莉丝也很难说她做的对或不对，不过显然的，所有人都不认为她能成功。
“安琪！”莉莉丝看到在塞西尔夫人之后赶来的罗素骑士，他瞪向安琪的眼中满是失望。“你总能比我想得还要愚蠢！”
“呵！”安琪挤出冷笑，倔强地不肯低头认错。
“——惩治凶手！肃清教廷！”激愤的民众里传来人们愤怒的口叫喊，一时间一呼百应，无数人响应着这口号，喊声几乎将屋顶掀翻，被告席上的维恩特莱脸色越来越难看，再也没有了一开始时的有恃无恐。
“他应该被处死！”有人抓起篮子里的蔬菜拼命朝维恩特莱的方向砸去，连卫兵的喝止都不听了，警戒线泛起波澜，场面眼看就要失控，莉莉丝几人彼此抓紧，防止被人群冲散。
“为什么一定要阻止她？”卢卡斯在涌动的人潮中低头问向蕾拉，“明明所有人都在支持她啊！我感觉她有机会赢的。”
“那和你们海民当选神眷者的几率一样！”蕾拉抓紧莉莉丝的胳膊白了卢卡斯一眼。
“你母亲只有你了。”罗素骑士阴沉着脸凑近安琪低声警告，他示意孙女看向场边，安琪的母亲被士兵拉到一边，正在掩面痛哭。“你要将自己和家族推向深渊吗？听我的，跟我回去，这场庭审不能再继续下去！”
他按住安琪的双肩，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场边带离，态度十分强硬，安琪哪里挣脱得开，被拖着踉跄前行。
“我不要！”安琪在被拖行中尖叫。
她被狂热的民众影响，只觉得胜利就在前方，看着接连来阻挠自己的亲人，安琪愤恨不已，高声喊道，“祖父，难道你忘了骑士的立身信条了吗？忠诚、勇气、谦卑与保护弱者，难道我们罗素家族连其中一条都做不到吗？”
此刻的安琪浑身是刺，竟对着祖父说出这样饱含嘲讽的不敬之语，将罗素骑士噎得脸色青白交加。
“——噢，克罗夫特，你的孙女继承了骑士之志呢，真令人欣慰。”
突然有大量的光明骑士涌入场内，帮助势单力薄的卫兵们维持起秩序，警戒线重新稳固，激愤的民众看到如此多的光明骑士时终于慢慢安静下来，而就在此刻，罗素骑士听到了来自上方的话语，语气意味不明。
在短暂的沉默后，罗素骑士回过神，按着安琪弯身行礼。
“——国王陛下，愿光明与您同在。”
罗素骑士深深地垂下头，眼中满是颓败，安琪感到祖父钳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捏得自己生疼。
审判庭侧方的厚重木门被打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仿佛多米诺骨牌被推翻，从最靠近那扇门的位置开始，包括陪审席在内所有的围观民众接连拜伏下去，莉莉丝也从善如流，跟着大家缩了下去。
她借着前方卫兵的遮掩，大胆的朝那边看去。
那是一个很瘦的男人，他孑立于骑士队列之间，银灰色发丝与凯瑟琳如出一辙。过瘦的身形裹在宽大的金线刺绣礼服里，像是孩童偷穿了大人的衣服。虽然袭承了碧舍普家族一脉相承的昳丽容颜，但经年累月的病痛磋磨，已将这具躯体蛀成了满是虫洞的朽木，看起来死气沉沉。
原来国王就长这样——莉莉丝在心中默默念道，纵使与那位碧舍普公爵并立，任谁都会错认这位才是年长十岁的兄长。只是……这件官司竟将国王都惊动了，那安琪还能如罗素骑士所愿那样退场吗？
上方审判席上的座次再次发生变化，所有司铎都站了起来朝后退去，将位置让给了乔治国王与和他一同现身的昆西主教。
“叔叔，日安。”凯瑟琳提裙行礼。
“我听闻高庭城内发生了骇人听闻的犯罪。”乔治国王的脸色较平常严肃得多，他没有立刻让凯瑟琳站起，只是望着她语重心长，“凯瑟琳，你是王储，你应该时刻站在正义与真理这方。”
这话让乔治国王身前的凯瑟琳和身后的昆西主教脸色都同样难看，凯瑟琳知道这话将清晰的传递在在场所有人的耳中，但她却只能垂头应是。
乔治国王又转过头，“克罗夫特，你的伤似乎好得差不多了。”
他叫着自己第一骑士的名字，以示二人的亲近，“看来今天就是你复职的好日子，请站到我身边来吧。”
他的声音不大，可在这形状特殊的审判庭传得极远，所有人都听到了国王的命令，望向了场中的老骑士。
罗素骑士闻声站直了身体，脸色一片颓败，他转过头，看向了手边的孙女，她没有面见国王的经历，又紧张又茫然，此刻也正抬头看着自己。
她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从小到大，她就是这么自我，任性，莽撞……这是他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孩子……
安琪感到祖父按在她肩头的手越收越紧，最后却颓然松开，她看到祖父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眼神中包含了太多情绪，随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祖父？”安琪心中突然腾起些不安的情绪，她之前不断挣扎，如今真的被大人放开了手脚，反而像断了锚链的孤舟，下意识朝他贴近几步。
罗素骑士却只留给她一个背影，朝着审判庭上方走去，他是国王的第一骑士，他受到召唤，他必须响应。
人群中的丹尼尔见状露出了笑脸，祖父已经在家族与安琪之间做出了选择，到了这一步，她已经注定被抛弃了。
塞西尔夫人已经被后面赶来的骑士请离，罗素骑士也站到了国王身后，安琪又变成独自一人了。
罗素骑士一路向上，路过了窃窃私语的陪审席，路过了让位的白袍司铎，路过了那个……全身覆满银甲没有露出一丝皮肤的高大骑士，那个据说接替了自己位置的年轻人。
他站在罗素骑士曾经的位置，看到老人走来，一步未让，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罗素骑士并未多话，他多走几步，站到了那个年轻骑士的右侧后盯着地面。有趣的是，这令他再次站在了乔治国王与凯瑟琳之间，以至于乔治国王回头看了一眼后，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进行到哪个部分了？”乔治国王在罗素骑士站定后终于落座，问向了审判官。
“原告罗素小姐以及几位证人都完成了自诉。”审判官擦了擦自己一脑门的汗，“该轮到维恩特莱骑士申辩……”
“哼。”乔治国王发出一声冷嗤，眼神朝被告席上的人瞥去，他虽然身体孱弱，可身为国王的威严仍在，只这饱含怒意的一眼，立刻令被告席上的维恩特莱两股战战，汗流不止。
“继续吧，审判官大人，我相信正义终会取得胜利。”乔治国王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审判庭。
这国王真是为了主持正义而来的？——莉莉丝望着上方大人物们的动静，心中盛满疑惑，这位国王的态度，似乎与民众一致，难道他真的是顾念与罗素骑士的交情，要为安琪撑腰，为受害者讨个公道？
她又看了看凯瑟琳，她此刻垂下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脸上显然没有如释重负的表情。
莉莉丝皱起了眉，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皮科尔·维恩特莱！”既然庭审无法终止，审判官只能将庭审流程继续了下去，他叫出被告席上骑士的名字。
“——你是否承认你曾在光明神殿中做下亵渎神妲，亵渎神明的罪行？”
全场的目光皆向那个被告席看去，明明他才应该是最该被审视的对象，可庭审的前半段，却一直是几个女孩受到刁难，他一直像个局外人般自在，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感受到了安琪之前承受的压力。
不，甚至更多，他悄悄抬起头，上方国王陛下的眼神始终锁定在他身上，还有旁边的昆西主教，脸色更是难看，看他的眼神宛如看着一个死人。
维恩特莱突然怕了。
“我，不——”
只要否认，否认就行了，他们根本就没有证据！
——维恩特之前一直是这么想的，可承接到所有人的怒火，尤其是看到国王以及主教的眼神后，鬼使神差地，他的舌头和脑子打起了架。
“你是否用同样的话术，哄骗过其他神妲？”审判官继续追问。
“我，是……”维恩特莱的鼻尖渗出了汗，眼神也开始四处乱飘，他看到了那个站在前方角落里的女孩，那个叫玛西亚的神妲，她背朝着自己，好像根本就不敢看他。
她一直就这样，像个羊羔一样温顺，又沉默。
否认？不，或者可以——
“是，是她！”人们看到维恩特莱突然指着前方神妲的背影大喊道——
“是她勾引我的！”
哗然声在人群中轰然炸开，前方始终沉默的玛西亚不可置信地转过头看向被告席。
“咔哒。”凯瑟琳用眼尾瞥见昆西主教捏断了手中的笔杆。
这个蠢货！昆西主教恨不得当庭掐死他！他这样说，不就等于承认了自己犯下的罪行，承认神殿之内存在污秽！更何况……昆西主教看了眼旁边，乔治国王的脸色一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