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妖塔高层的雪原,沈清客呼吸微弱,神志不清,似在做一个无边无际的梦。
梦魇里,他推开门,看着香炉飘渺的雾气间,少女柔顺的发顶。他只需看一眼她悠闲写画的姿态,便知道眼前反客为主的弟子是那只邪魂作祟。
少女闻声抬头,轻笑一下:“师尊来了。”
沈清客脚步不轻不重走到桌旁,看着她在纸上留下的笔墨:“在做什么?”
今夕大方地拿起纸,摊到他眼前:“我的新名字。”
沈清客垂眸扫了一眼,纸上字迹映入眼帘,执笔者笔画洒脱,跃然写下“今夕”二字。
“单调普通。”沈清客不留情不委婉地评价,视线移到少女不以为意的面庞上,“怎么会想到这两个字?”
少女白皙的指尖轻轻在纸上描摹,拂过她所谓的新名字:“娘娘说,神将光暗分开的那天,我便是夜的化身。”
沈清客谙知她口中的“娘娘”该是哪一方的神明,面不改色道:“可以见得,不算是好寓意。”
“没关系,我喜欢。”她显而易见地喜悦,连带对着沈清客的态度都没了以往的剑拔弩张,即使让她喜悦的东西只是他人口中寓意不祥的东西。
就算是日光背后的夜,也有星辰璀璨的光景。
今夕决定活在当下。
即使她注定没有明天。
沈清客无声看着那只邪魂有着猫一样的习性,慵懒地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一样。他面无表情地想,貌似他才是那个师尊,她才是那个徒弟。
他轻皱眉走过去:“这不是睡觉的地方。”
指尖即将触到今夕右肩,她事先觉察到一般,迷迷糊糊睁开眼,抬头望着沈清客。
“怪事,我怎么睡着了?”
她眸子里写满茫然,像一捧细雪在那之中化开,清澈纯粹。
沈清客只需看一眼,便知道这是她那个还未意识到自己是个灾祸的徒弟。
片刻失神间,他莫名想起邪魂挑衅他时说的话:“对我善良点吧,师尊,我还只是个无辜的孩子啊。”
眼前懵懂的少女瞧见桌上纸张,不明所以。
“师尊?”
沈清客回神,指尖轻摁在宣纸的边缘,轻轻推去:“你的新名字。”
今夕闻言,惊讶地抬头望着他。
“今夕炳如日星,便忘记过去。”
天边落日余晖流进轩室,为眼前冷淡的人周身罩上一层平和的色彩。他站在光影下,还未察觉他赋予这个名字的寓意已引起一个人的雀跃。
那之后,沈清客见到那只邪魂的次数越来越少,大概是狡猾的邪魂意识到他的杀意逐步减淡。
相反,这个从进入宗门后,一直在做端茶送水等琐事的孩子时常出现在他眼前。
为防灾祸,他并未像一个真正的师尊一样对她传道授业解惑。本以为少年人心浮气躁的性子会使她不满,但……
沈清客面色平淡地看着今夕心平气和地磨墨倒茶,在寂静的轩室中不留任何余音,此刻忽而注意到了她的不同。
这个孩子不会在乎她的师尊是否会喜欢她,不会在乎师尊是否会重用她,她能自若地行走在同门异样的眼光下,因为这只是个拼命想活下去的孩子。
沈清客接过她递来的茶,暗想:他会把灾祸教成什么?
这个想法在他脑中闪过一瞬后,他便暗下惊骇,自己竟在考虑做灾祸的师尊。
“师尊?”今夕疑惑。
她知道这个不喜形于色的师尊不喜欢自己。虽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位师尊对她的态度转变,尝遍冷眼的今夕瞬间意识到,这是抛弃的前兆。
为及时应对那一天的到来,她这段时间每日都会下山查探,为自己挑选一处适合谋生的地方。
这天黄昏,她同样沿着来时的路线,只身下山。
山谷的风清凉悠扬,蝉鸣四溢,今夕的心情好了些许,动身往出口走去。
只是眼前站着一个人。
今夕疑惑,顿住脚步,看着那个清风朗月的仙尊正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似乎已等了自己许久。
“师尊。”今夕走上前,暗自想着措辞。
那人比她先一步开口。
“心随剑鸣,剑生联缔,剑与心通,人与剑契。”
“此为御剑,实则以意入剑,无剑无我。”
夕阳下,今夕瞧见,他手中还拿着一把剑。
“此剑名逢灯。浮生千劫尽,长日一灯明。”
“今日为师将此剑赠你,愿你此生不畏风雨,终青灯相伴,不失本心。”
他像这样站在光影下看着今夕的样子有三次。
一次是她绝望之际跑上山寻死,眼前赫然出现一个仙人一样的人出声阻拦。
一次是某日黄昏,这个男人站在余晖中,告诉她名字的寓意。
一次是现在,谷底的风和煦,将他的声音带到今夕的耳畔。
她便记住了这把剑的名字,逢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