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强稳住身形,抬头即看到白色的水影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从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到他眼中有了一个人的身形。
丝丝缕缕的黑发在水中飘动,如同滴在水中四散的墨。
“今夕,你别乱来。”他向那人传音。
“不会乱来,师兄。”今夕已经游到了他面前。
晏秋却不知,今夕口中“不会乱来”的界限到底在哪里。
声称不会乱来的人缓缓向他伸手,在水下用了很大力气,扼住了他的脖子。
溺水的感觉愈发明显,甚至透过罩在他周身的灵力,将他淹没。
“今夕……”
回应他的只有双重窒息感的压迫。已经不需要今夕答复,他便能领会到,今夕想表达的,是要他死。
他紧皱起眉,勉强笑了一下,传音道:“今夕。”
被叫住的人没有任何回应他的意思,他伸手一把揽过面前白色的身影,只这一刻,他看清了今夕的脸。
她月色一样的脸庞,如蝶翅一样的眼睫,些许泛白的唇。
“今夕,我先向你道歉。”
晏秋在这场临时起意的谋杀里,最终这样说道。
随之,他动作放肆了些,一手摁在今夕脑后。
后者不禁惊讶了一瞬,被那只手带离,直至近的不能再近,覆上来的又是一人的唇。
他驱使的灵力如搜刮着她的呼吸,渡在二人咫尺之间的水珠里,换给晏秋后,方才缓解他的濒死的窒息。
而今夕……
今夕险些没咬死他。
湖面溅起巨大的水花,晏秋揽着人,停靠在湖畔一块石头上。
他的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也不知是溺水的后遗症,还是源于什么别的情绪。
指尖拭去唇上的血迹,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躺在石头上的人。
今夕比他平静。
“你疯了。”这是回到岸边后,晏秋说的第一句话。
他低下头,又道:“怎么,可以回去了么?”
今夕不给他任何回应。浸湿过的发丝贴在她的脸侧,眼睫上的水珠顺着眼尾滴落,她目光里的挑衅很是刻意。
“你,怎么不说话?”
她的平淡衬得晏秋在上演一场好笑的独角戏。他只与之对视了一眼,至此生出心虚的情绪。
他觉得今夕是个怎样的人……
入夜的逐云宗,他一人对月。
他想,他怕是永远也回答不了师尊的问题了。
死人窟的夜难挨。
今夕和少年困而不知,平躺着,两眼睁着看房顶。
“今夕?”少年叫了她一声。
今夕躺着没动:“怎么了?”
少年沉默了一下,说道:“我觉得这样有点诡异。”
今夕对此表示赞同:“确实,我也觉得。”
少年问:“你为什么还不睡?”
今夕叹了口气,想了想,道:“老实说,大半夜,你手里拿着那么一把长枪,我不太敢睡。”
少年尴尬地笑笑:“我怕有胡人。”
今夕:“好没根据的害怕。”
少年:“要不你先睡,我守夜。”
今夕:“要不你先把那把长枪放下。”
少年:“我放不下。”
今夕:“我帮你拿着也行。”
少年:“等等,你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今夕:“你说话的声音算么?”
少年:“不,我是说……”
今夕不解,随着少年坐起身,向窗外看去。夜色正浓,外面并无风吹草动。
少年却道:“我的确有听到什么。”
一阵刺耳的声响划过她的耳畔,令她不禁弯下腰,细听这突如其来的动静。
“怎……怎么了?”
今夕不语。
沉静间,忽而一阵马蹄声,闻声只近不远。
有个声音告诉她:“这是乱世人。”
“是寒月白骨,坟冢相连。”
破门而入的士兵印证了少年的话。
今夕耳畔有些混沌,听不清他们在交谈什么,在她的视线下,打斗一触即发。
少年便提起早早备好的长枪迎上去,之前不忘提醒她一句:“找地方躲起来。”
盔甲泛着诡异的蓝光,晃了今夕一眼,她忍不住偏过头,随之而来的兵刃险些削去她的长发。
今夕踉跄一下。
血的味道……
有人在哭。
血的味道并不好闻。
兵刃上的血很浓,砍下人的手,人的脚,砍下人的头颅,血喷满整把刀,味道才会这么浓吧?
脑中有一把琴断了弦一样的声音,刺耳无比。
今夕从噪声中分辨出人的声音。
“那几个小的,皮还算嫩,留着做粮食。”
“那几个长得不错的女人,你们给我快点,之后别忘了弄死。”
“让那个老东西别哭了,一刀捅死算了。”
她好像站在一片废墟,很多人在哭,此起彼伏,四面八方,恍恍惚惚,让她分不清方向。
她睁开眼,眼前也还是这片废墟。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低下头,是个七八岁的女孩,脸上混着泥和血,泪水已经看不见了。
她下意识回握,一把长刀比她更早,在女孩身后出现。
生而为人本是不易,结束一个活人的性命,却只短短几瞬。
女孩的哭声停止了,却毫不影响四周很多人的哭声。
今夕想动,却动不得。女孩死后,终于松开了她的手,缓缓倒下,成了一具尸体。血溅了满地,溅了她满身。
她低头看着双手,它们不受控制地颤抖。
血是冷的。
她很冷。
很冷。
寒冷,凄冷,切骨之寒。
“今夕。”
还是很冷。
她抬眼看着少年明亮的双眼,它们映着她迷茫的神色。
还是很冷。
“你没事吧?”
冷。
今夕伸出手,一把扼住他的脖子。
“今……”
体温的热意让寒冷的人贪恋不已,今夕面无表情,手上缓缓收紧。
“你怎么了?”少年费力挤出一句。
今夕没有说话,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上。
少年咽下口水,尝试与今夕沟通:“……别怕。”
今夕此刻平静而阴郁,尚有意识作出回答:“我不怕。”
少年皱起眉,关切地问:“你生气了吗?”
今夕:“没有。”
少年:“那你为什么……”
今夕死死地摁着他,那只手却依旧在抖:“我也不知道。”
她冷漠的声线随之补充:“对不起。”
今夕没有松手的意思。
“没关系。”少年轻咳一声,想起了什么,不禁一笑,“你打人和我妹妹一样疼。”
这屋子里只有他和今夕,没看见什么妹妹。
今夕问:“那你妹妹呢?”
少年道:“被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