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济南的曾纪泽尚未得知明军在山海关吃了败仗,他正准备着将他的东军统帅府搬往北京,一者可以加强对北京这座北方重镇的控制力,二者亦可就近指挥明军出关的战争。
就在曾纪泽准备出发之时,南京忽然来了圣旨,前来宣旨的不是别人,正是曾纪泽推荐入户部就职的宋致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北伐捷报频传,吴王功不可没,特赐金一千,银五千,玉带一条……另封二皇子纪鸿为齐王,即日赴齐地就国,望吴王代朕训导,使其不可滋生骄奢之志……钦此——”
宋致远立于香案之前,将曾皇这道来的有点突然的圣旨宣读了一遍,罢了,还未等曾纪泽谢恩,便忙是躬身搀扶,并将手中圣旨双手奉上。
曾纪泽接过旨来又看了一遍,不由眉头渐皱,那旨中其他的话倒也寻常,只是这最后一段,突然封了二弟曾纪鸿为齐王,还要千里迢迢的仓促前来山东就封,曾纪泽对此颇感疑惑。
“宋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本王已让他们去准备酒宴,为宋大人接风。来,先坐一会,尝一尝这齐鲁的好茶吧。”曾纪泽故作坦然道。手一挥,下边人便赶紧撤了香案,端茶奉果。
众官员们知宋致远乃是吴王亲信,此番必定有些私人的话要聊,闲问了几句南京的近况之后便都托辞告退。
“王妃最近怎样了?”曾纪泽首先关心的是诗涵的身体,她有孕在身,而自己又领兵在外,数月不见,忧思心切。
“皇上专门从太医院中挑了三名最有名望地御医,每天都要去为王妃诊视身体。下官在离京之前。也曾去拜见过王妃。她身体还算安康。王妃还托下官转告王爷。莫要太过挂念她的身体。王爷就放宽心吧。”宋致远知道曾纪泽必会问及此事,在起程之前专门有所拜会吴王妃。
“嗯。这就好。你还算有心。”曾纪泽放轻松了许多。话头才转入了正题。“皇上数月之前才刚刚封了纪鸿为陈王。却为何突然又转封他为齐王。还这么快就让他来就国。本王离京这段时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使得皇上忽然有这样地决定。”
宋致看了一眼四周,压低了声音:“不瞒王爷,皇上这决定事出蹊跷,朝廷上下什么风声也没透露过,但皇上想来不是突然就琢磨出这么个旨意的。”
“那皇上下旨之后,众臣有什么议论。”曾纪泽问道。
“大臣们明面上都说,山东乃北方要地,皇上以亲王就国,无非是想巩固朝廷对山东的控制力,不过这私下嘛……”宋致远眯眼看了曾纪泽一眼,不好往外说。
曾纪泽一拂袖:“在本王面前还有什么吞吞吐吐的?”
“不过大臣们私下都认为,王爷此番北伐之迅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数月之间便收得了山东、直隶等大片土地。咳——”宋致远干咳了几下,“那他们地言下之意嘛,便是王爷的辖境一下子扩大了这么多,放眼天下,北起渤海,南及台湾海峡,几乎大半个中国的沿海之境都已纳入王爷辖下。如此一来,王爷未免……”
“未免有尾大不掉之势吧。”曾纪泽替他说出了不便说出来的话。
“王爷功勋卓着,纵然是当年的唐太宗李世民也有所不及,自古以来,功高之人受人议论,那都是在所难免之事。”宋致远笑着说,“但下官等觉得他们这般议论王爷有所不妥,便私下放出风声,说那湘王统辖云贵、两广、两湖,再加上新近收复的川陕之地,若论尾大不掉,首推就是湘王,朝臣们的议论风向这才有所转变。”
“既然如此,那皇上就没理由只封了齐王,这分明就是只针对本王一人!”曾纪泽口气有所不满。
“这个倒不尽然,齐王之封只是个开始而已,下官私下通过宫里的人打探到了一些消息,听说皇上已经有意封王爷的二叔为桂王,五叔为楚王,不日即诏告天下,并旋即令他们去往封国就封。”
宋致远所提的这二人,一个是曾皇的大弟,名叫曾国潢,此人乃是前清的太学生,曾国藩在外奔波征战之时,曾国潢遵循兄长指教,带领弟弟,教育子侄,协助祖父与叔父管理家务,可谓曾氏一族的管家。
事实上,原先的那个曾纪泽自幼受他这位二叔的照顾,叔侄的感情相当的不错,只不过现在的“曾纪泽”全然没有那样的感触罢了。
另一位则是曾皇的四弟曾国葆,此人自幼用功读书,志向远大,乃是曾皇颇为欣赏的幼弟,历史上直疾病缠身,在天京之战得胜前昔病死。但曾纪泽便想方设法地使曾皇令其回乡养病,并托路易丝为其治疗,竟是保住了一条命。
此二人与曾纪泽的关系都算亲密,由他二人去曾国的辖地里就封,对于曾纪泽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王位不过一虚爵而已,就算是他们去往各省就封,但手中无一兵一卒可调,又能起到什么巩卫疆土的作用呢。”曾纪泽一语切中要害之处。
宋致远的表情却没他那么轻松,凑上前去,附耳道:“王爷切莫小看了皇上此道旨意的厉害,这才是第一步而已。下官听说,皇上下一步就要放权给这些王爷们,准许他们组建自己的亲卫军,少则五千,多则两万,这才是令人头疼的地方。”
曾纪泽的表情不由一变,他地思绪立时穿越历史的长河,飞到了那遥远地前明。当时的明太祖朱元璋也是为了巩固他朱家的皇权,将自己的儿子们分封于各地,予以统兵之权,这才给后的燕王朱棣靖难之变创造了先决条件。
“曾国藩这是要搞分封之制呀!”曾纪泽心中暗叫。
这分封之制,自汉朝之时便证明是落后的制度,什么七王之乱、八王之乱、靖难之乱,哪一场变乱不是那些野心勃勃的王爷们所挑起的。自唐宋以降,历代王朝都对那些王爷们实行虚封之法,严格的约束他们权力。现在到了这个变革的大时代,曾国藩却从历史的垃圾堆里把这分封之制翻了出来,实在是大开历史的倒车。
“父皇这是糊涂了吗?封王们掌军权,这岂不是自养祸胎吗!”曾纪泽忍不住抱怨。
然而,他又知道曾国藩这样做也是事出无奈,他虽身为大明之君,但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军权却掌握在儿子和弟弟的手上,身为皇帝却不能一言重如泰山,凡事都被人抰制,这种感觉自然是不爽的很。历史上哪一个有才华的皇帝不想集权于手,曾国藩虽然老了,但也不例外。
“王爷,看来皇上是决心如此,咱们该怎么办呢?”宋致远道。
曾纪泽凝眉沉思半晌,说道:“封王掌兵这件事,于国于私本王都绝不能坐视不理。你且回京联络咱们的人,务必要先把这事拖下去,待本王北伐功成之后再回京做计较。”
他又思片刻,补充道:“这事你们也不要太过明显,尽量不要太声张。本王想我那王叔必也知道了此事,他应该比我更着急才对,就让他的人在台上闹腾好了,咱们只要在下面煽风点火就行了。”
“王爷高明。”宋致远佩服道。
曾纪泽绝不想看到他好不容易才打下的大明江山,马上又陷入他们曾氏的内战之中,纵然他有绝对的信心赢得这场争夺战,但到时候,输得却是整个中国。
宋致远带着他的吩咐很快回京,几天之后,他的弟弟齐王曾纪鸿就赶来了济南。作为“好丈夫、好哥哥”的典范,曾纪泽自然要以盛大礼仪来欢迎他的这位王弟。
当天,在济南城的南门外,曾纪泽调动了亲卫团两个营的兵力,以军队的仪仗迎接齐王。那曾纪鸿一见马车,便见两旁肃立着数千人马,阵形森严,军威凌烈,心里惊叹之时,不免还有点发毛。
砰!万枪齐鸣,声势震天。
两千人同时朝天开枪,那文弱书生一般的曾纪鸿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马车边上闪躲。很显然,长久以来一直生活在湖南老家那田园生活中的他,对这杀气腾腾的军事气氛很不适应。事实上,这正是曾纪泽的意图,给他这位坐享其成的弟弟一个下马威。
“哈哈,纪鸿,好久不见啦。”曾纪泽满怀兄长的爱意迎了上去,将他这位还未从惊恐中反应过来的弟弟拥入了怀中。
曾纪鸿回过神来,忙忙行礼:“纪鸿见过王兄。”
“怎么样纪鸿,大哥我调教出来的军队有没有气势。”曾纪泽一身的豪气,手指着他的亲军队炫耀。
“早听说王兄治军有方,东军更是百战百胜之师,今日一见,我真是大开眼界呀。”曾纪鸿的赞叹颇为真诚。
“王兄!”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后传来,曾纪泽回头之时,一名少女方从车上跳下,正扑在了他的背上。
“谁呀?”曾纪泽不及多想,下意识的喝问。
那少女眼一瞪,颇为埋怨的叫道:“王兄,你真是太让我伤心了,才几年不见面,你就连你的亲妹妹也不认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