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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蕊姬道:“她还能有什么话说!方才事无定论,她就一意攀扯皇后娘娘,如今看来,分明就是故意栽赃!”

明玉愤愤道:“皇上,相传曾有一巨盗,每次偷盗后都会在现场留下‘我来也’三字,一日此巨盗为官府擒获,只是没有证据,先关押着,他便许狱卒以重利,让狱卒私放他出去一夜,在这一夜间再次犯下大案,留下‘我来也’三字,令官府认为,他被擒后真凶仍在作案,所以他必不是大盗‘我来也’。

如今官女子珂里叶特氏所行,正如这‘我来也’一般,是为了使冷宫的乌拉那拉氏脱罪,还能给借机给皇后娘娘泼脏水,其心思实在可恶!”

阿箬故作惊讶:“这这这……难不成珂里叶特氏觉得,罪妇入冷宫后还有人中朱砂毒,犯案的就不是罪妇乌拉那拉氏,所以自己吃了朱砂,伪造中毒表象吧!虽然嫔妾往日在延禧宫伺候时就知道珂里叶特氏与乌拉那拉氏交好,可这……珂里叶特氏不惜为了乌拉那拉氏损害自己的身子,还要损及皇嗣,简直胆大妄为啊!”

意欢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海兰没想到自以为能搅浑水证明姐姐清白的计策在皇后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更没有想到自己吃进去的朱砂居然是假的!

事已至此,她只好牺牲三宝了!

海兰立刻哭道:“皇上,奴婢没有!奴婢虽一直认定如懿姐姐冤枉,可一旦奴婢中毒,奴婢母子不保,怎能如此犯险!这三宝,从前虽是伺候姐姐的,可姐姐入了冷宫,这起子宫人便是树倒猢狲散,连惢心这个从前最忠心的都不愿为如懿姐姐做些什么,如今过了这么久,三宝还能替姐姐着想,或是听嫔妾的命令吗?说不定早就转投皇后娘娘,和皇后娘娘一起做局陷害奴婢!”

阿箬却道:“你就胡吣吧!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

她转向皇上:“皇上,当日罪妇乌拉那拉氏事发,延禧宫宫人全都被发往会计司听候安排,这些人从前与嫔妾共事,嫔妾也不忍故人被罪妇牵连没个好去处,所以求了贵妃娘娘,给他们安排了些园子里或是内务府的轻省活计,惢心也是嫔妾请求皇后娘娘,让她直接出宫去了;

而这个三宝,自诩忠心事主,不愿求我这个从延禧宫出来当嫔妃的,嫔妾就是泥人也还有三分土性,没得热脸贴人冷屁股,所以懒得管他,他也就沦落到去当最辛苦最没前程的长街洒扫的差了,就这种人,能投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能看上他这种是非不分的?若说他与珂里叶特氏都为乌拉那拉氏抱屈,合谋做局,倒是有可能!”

三宝听海兰说自己是皇后的人,也发急道:“海主儿,奴才是知道您对懿主儿情深义重,才为您做事的,您怎能说我是听了皇后的话呢!”

话一出口,翠云馆顿时安静得针落地的声音才听得见。

三宝这才发觉自己说漏嘴了,可是已经晚了。

众人沉默了一阵子,皇帝才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向三宝:“给朕把他拖下去,拖进慎刑司严刑审问!”

侍卫立刻把三宝拖了下去。

接着,皇帝直接反手一掌,掴在海兰脸上。

这一掌是用手背骨骼突出处打的,力道不小,海兰尖叫一声,被抽得歪在榻上,半边脸立刻红肿起来,嘴角渗血。

见皇帝扬起手还要再打,容音只得劝:“皇上息怒!珂里叶特氏月份大了,打不得呀!”

阿箬、白蕊姬、意欢和一众太医宫人也跪下:“皇上息怒!”

皇帝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怒极反笑:“珂里叶特氏,你看看!皇后厌你凌虐宫女,恨你暗害永琏,可你孕中,是皇后下令多给份例拨人照顾,如今为你求情的还是她!那冷宫罪妇,有为你做到这般吗?可恨每日肥鸡大鸭子的,没让你心有愧疚,倒是让你心思活络,为了给乌拉那拉氏脱罪,不惜自伤身体,陷害皇后!”

海兰见东窗事发,一抹嘴角血迹,冷笑道:“皇后娘娘不过是职责所在,又为了自己的贤良名声,才不得不作出一副关怀姿态,哪里有如懿姐姐半分真心?当日若是如懿姐姐成了皇后,对我自然也不差,我又为何要感激皇后?”

皇帝又惊又怒,浑身颤抖,好半天才从牙缝挤出一句:“什么?什么叫若是如懿成了皇后?你们还密谋过后位?”

海兰昂然道:“不是我们密谋后位,而是这后位本来就该是姐姐的!当年绛雪轩选秀的事我也有所耳闻,皇上当时不是已经把那柄如意从当今皇后手中收回,又转赠了如懿姐姐么?若不是景仁宫倒台,这后位还轮得到富察氏么?当年如懿姐姐落选,不也是皇上您去求着先帝,纳她为侧福晋么?大婚之夜,您不是撇下其他人专门去找了她么?”

她越说越伤心:“皇上,您待姐姐深情厚谊,只怕早就让皇后不安,她先前处罚奴婢,分明是为了打姐姐的脸,朱砂一事奴婢也不能不疑心她!姐姐蒙冤,您将她打入冷宫,奴婢相信您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不得已而为之,您对姐姐的情谊,从来没变,不是么?如今有一个机会能证明姐姐清白,您为什么不能善加利用呢?”

这一番话下来,在场众人只觉得自己听了怕是小命不保,一个个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皇帝面色发白,大大喘了几口气,还是觉得一股子火憋在胸腔里。

他知道当年选秀时是让皇后下不来台,可他这些年来,与皇后生儿育女,为皇后举行亲蚕礼,提拔皇后的兄长傅清,为傅恒找寻名师,自问已经给足皇后和富察氏面子。

而对如懿呢?他对如懿的感情早就消磨殆尽,他把她扔进寿康宫许久,因追封李金桂之事冷了她,后来因大阿哥之事将她降位,再后来更是让她进了冷宫,为什么,还有人觉得他的心更多在乌拉那拉氏身上呢?

难道他年少轻狂,多年后还要报到他的孩子身上?他难道要一辈子和如懿绑在一起?

是不是……是不是他赐死如懿,就能真正让所有人明白他早就对如懿没有感情了?

这个想法一经浮现,突然一个惊雷劈在翠云馆屋顶,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皇帝的头立刻剧痛起来,耳边又响起一阵怨毒的尖锐哨音。

他的头太疼了,无暇分辨这声音的内容,只能痛苦地双手捂住头。

齐汝急忙要上前为皇帝诊脉。

皇帝却一用力把他甩开,站起来用手指指向海兰。

目光阴郁、怨恨如淬了毒般,海兰本来已近癫狂,如今竟是也被镇住,心中升起一丝恐惧。

下一秒,皇帝喷出一大口鲜血,星星点点的血迹布满了海兰的面庞和被褥。

皇帝直直向后倒去。

众人大惊失色:“皇上!”

海兰披头散发,眼神空洞,苍白的脸上溅满鲜血,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她呆了一呆,突然感到腹中一阵剧痛,面容顿时扭曲,忍不住惨叫起来。

江与彬一诊脉,急道:“这是动了胎气,恐怕要早产了!”

容音深吸一口气,有条不紊地指挥在场众人:“来不及传轿辇了,进忠,你带侍卫,把皇上抬进翠云馆正殿,齐太医你过去为皇上诊脉,慎嫔去太医院把有资历的太医都请来,玫贵人和舒贵人过去看顾着皇上。江太医,”她转向江与彬:“珂里叶特氏这一胎一向由你照料,现在就先交给你了。”

众人如同有了定海神针一般,立刻领命而去。

璎珞道:“奴婢这就去请稳婆来。”容音点点头,她飞奔而去。

明玉也立刻叫上翠云馆的宫人去烧热水、准备剪子等。

海兰孕中忧思,又有中毒,还情绪起伏、大悲大惊,不足月而早产,导致难产。她的惨叫声回荡在翠云馆中,令人心惊胆战。

在皇上的梦中,一只巨大的、被六只翅膀覆盖全身的怪物,正发出愤怒的呼啸。祂翅膀上布满了眼睛,此刻全都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喷射的火焰在自己眼前闪耀。

而皇帝自己,仍是被那黏腻腻的怪物攀住小腹,那怪物黑黢黢的触手,深深地钻进了他的肌肉、内脏,又从他眼眶、耳朵、口鼻中伸出,往下哒哒地淌着污秽的黑色黏液。

天光熹微,海兰的嗓子已经沙哑,人也脱力昏迷,可孩子还是没有生出,江与彬和稳婆一筹莫展。

江与彬向容音禀道:“皇后娘娘,珂里叶特氏已经昏迷,若胎儿再不落下,母子都难保,须得用催产药与独参汤。”

容音道:“你和众太医斟酌开药吧。”

进忠从正殿过来,询问道:“皇后娘娘,眼看就到了该上朝的时候了,可皇上,皇上还在昏迷,这……”

容音问:“齐太医怎么说?”

进忠道:“齐太医说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现下皇上高烧不退,恐怕不宜强撑着去会见大臣。”

容音道:“从前先帝也有身子不爽快一时不能处置政务的时候,那时候是怎样的成例,你依例去回话,但不许将昨夜之事透露半分。还有,慎嫔她们也忙了一夜了,让她们先回去歇息吧,也不必来回本宫了。”

进忠道声嗻,退了出去。

阿箬、白蕊姬听到终于可以去休息,本想立刻就走,可意欢却坚持要留下照顾皇上。

她二人一合计,如此皇上醒来,功劳岂不是都被舒贵人抢走了!于是也都不走了。

皇上在巳时醒来,看到阿箬、白蕊姬已经在打盹,意欢也已经眼神朦胧,昏昏欲睡,不过强撑罢了。

见他苏醒,意欢惊喜道:“皇上醒了!齐太医快来看看啊!”

阿箬、白蕊姬也惊醒。

齐太医过来诊脉,道皇上烧未退,身子也还虚弱,还需卧床静养。

进忠道:“皇上,皇后娘娘已经吩咐奴才,按着旧例回了大人们,奴才只说皇上偶感风寒,旁的没往外说,您就安心静养吧。”

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一阵嘶哑的惨叫声。

皇上问:“这怎么回事?”

齐汝回道:“皇上,您昏过去后,珂里叶特氏受惊早产,现下难产了,态势凶险。皇后娘娘让微臣过来为您诊治,又叫四位太医过来一同会诊,留下了江太医和其余两名太医照料珂里叶特氏,还传了稳婆帮着接生。”

那边海兰服了参汤,又清醒过来,在剧痛下再次爆发出惨叫声,哑声喊道:“我不成了,我真真是被人害死了!”

江与彬心道自己害人还要说是被害的,这叫什么事!可这时他是医者,海兰是病人,不能说这种话,便让人给海兰服下催产药,说:“不会的,孩子一定能生下来,您听我的,吸气——呼气——用力!”

太阳高高地悬在半空,又缓缓落下。

终于,在夕阳西下时,海兰诞下皇嗣。

她恍惚听到稳婆说是个阿哥,呢喃着:“如懿姐姐,我终于为你生下了一名阿哥!可惜,我不能为你洗清冤屈了……”

接着便昏死过去。

稳婆长舒一口气,假装没听到海兰的呢喃,向容音道喜:“皇后娘娘,母子平安,是位小阿哥!”

容音撑起一个疲惫的微笑:“好,你们辛苦了,太医和稳婆每人赏银五十两,为阿哥沐浴后,就去领赏吧。”

稳婆喜道:“奴婢多谢皇后娘娘!”

江与彬擦擦头上的汗珠,站起身来,心里的弦一松,疲惫涌上来,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扶住墙勉强站定,等了一会儿,眩晕感才退下去。

正庆幸总算母子平安,忽然一稳婆惊叫道:“不好了,产妇出了大红了!”

江与彬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他勉强提起精神为海兰诊脉,道:“孕前多思,气血虚耗,又是早产难产,所以才出了大红。”他想了想,让稳婆先撒了药粉,回禀容音道:“皇后娘娘,为今之计,不仅要用止血药粉,还得施针止血,可微臣经验不足,不敢施针,还请娘娘,让齐太医过来施针。”

齐汝得了皇后之令,赶来诊脉、施针,又开了止血汤药。

那边稳婆为小阿哥沐浴后,又着急忙慌地过来回报:“不好了皇后娘娘!小阿哥肤色苍白,哭声微弱,还是让太医看一看吧!”

齐汝上前看了看孩子,又用食指在孩子脉上滚了滚,面色沉重道:“面白少华,唇色淡白,气血不容,络脉虚空,也是血虚之相。小阿哥是怀胎七月而早产,本就不足月,又有血虚症候,只怕有些凶险。不过民间也有七活之说,微臣给小阿哥开副药,浓煎之后,一日分六至七次给阿哥服下,连着服用半月,以观后效,若能保得满月,也许可以无虞。”

容音便吩咐齐汝开药,让进忠抱了孩子送去给皇上看看,将孩子的病情回报皇上,又着人去告诉秦立请乳母来,接着自己去了翠云馆正殿。这些乳保等虽是早就按例备下,可海兰骤然早产,秦立也难以支应,心内颇有些埋怨。

那边皇帝早把慎嫔三人打发回去,倚在靠枕上,一脸病容,对这孩子的降生没有丝毫欣喜。

听了进忠的回报,他只是说:“这孩子也是血虚,更能证明珂里叶特氏服食假朱砂,意图陷害皇后,可恨珂里叶特氏心有鬼蜮,将阿哥害得如此!”

进忠求助地看向容音,容音道:“五阿哥福大命大,日后定能康健的。现如今内务府现拟了几个名字,皇上为他起个名字吧。”

皇帝看看呈上来的木牌,捏着鼻梁,好半天才疲惫开口:“恒王叔的名讳是允祺,他心性甚善,为人淳厚,这孩子,就起个‘琪’字,既是美玉之喻,又与恒王叔之名同音,愿恒王叔在天有灵,能保佑这个孩子如他一般。”

璎珞在旁一惊:原来这孩子是小唐僧的异时空同位体!又一想,他也是行五,倒是对得上。不过恒亲王自小由仁宪皇太后抚养长大,在这位蒙古老太后的娇惯下,他九岁还不识汉文,能力也平平,一开始就失去了夺嫡的希望,不过他为人平和良善,才在雍正帝登基后得以善终,若是皇帝以此理由起名,说明皇帝对这孩子并无什么寄望,与延禧世界的情形完全不同。

皇帝让人把永琪抱下去,看皇后也是形容憔悴,一脸疲态,拉过皇后的手:“皇后也熬了一天一夜,辛苦了。”

容音应付道:“皇嗣平安,臣妾欣慰,不觉辛苦。”

皇帝示意容音坐在榻边,拍拍她的肩:“朕知道,从前有些事,是朕委屈了你,才叫乌拉那拉氏和珂里叶特氏,生了不该有的心思。琅嬅,你怨朕吗?”

璎珞心想当时就顾着被震撼了后来才想起来你挺不地道!但是咱们要是说你确实错了还不知道你要怎么恼羞成怒呢!

于是用脑内语音提示了容音,容音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臣妾都不大记得这些事了。皇上与臣妾有一儿一女,封臣妾为后,又善待臣妾和臣妾母族,臣妾唯有感激。若为了一件本来也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患得患失,进退失据,臣妾怎堪当皇后之责?”

皇帝惨然一笑:“感激?责任?哈哈,皇后,你总是如此,恪守君臣本分。”

他当年的确不喜欢皇后,这么多年皇后在他心里也并非知心爱人,说是一个得力的臣属和说得上话的知心人还更恰当些。只是当如懿一次次的背叛和索取赤裸裸摊开在面前,又出了海兰的事情,他再一次被提醒如懿的阴影仍在,还有人觉得他对如懿尚有真心,可这所谓真心,只是伤害自己的借口。

而且他很确定,如懿一定在诅咒魇镇他!否则怎么每次他想对如懿做点什么,或是对如懿心生厌恶,就会立刻龙体不适!何况这一次的情形怎么会和大阿哥遭遇邪祟时那么像!

曾经的感情以这种不堪的面目呈现在他面前,他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很想拿些别人的爱意来填补,来证明他不会一辈子折在如懿这个人身上。

可这爱意,皇后显然没有给,皇后给的,只有人臣的尊重。

璎珞心道怎么?当年是你让娘娘下不来台,如今你倒是演上伤心人了?自己在感情方面一毛不拔,倒要别人捧着真心双手奉上,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即使只是虚与委蛇,她也觉得容音要装出爱意来,太委屈了,还会让皇帝更加无度索取。

皇帝一挥手:“罢了,皇后累了,回去歇息吧。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后要避嫌,事涉皇嗣,朕会把此事交给慎刑司和宗人府,一定会给皇后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