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方子圆交班,有两个重点小病号。
一个是倪安安——烧伤患儿。另一个是新入院的患儿,肚子上有一处深二度的低温烫伤。原因是着凉,拉稀,用暖水袋长时间热敷造成的。
十几天前的那个深夜里,安安的妈妈田歌在家中放火自杀,被邻居发现后报警。
母女二人被消防员救出时,身上有多处不同程度的烧伤,安安的左脚伤势严重,皮肤大面积烧伤碳化。
不满五岁的安安坚强懂事,对疼痛有着极强的忍耐力,令方子圆和其他医护人员更为心疼。
据安安的爸爸陆闯说,安安的妈妈应该是患上了微笑抑郁症。
“微笑抑郁症?”
护士起针的手略一停顿,不解地重复了一遍,其他的人也疑惑地互相看了一眼。
有产前抑郁症,有产后抑郁症,怎么又来了一个微笑抑郁症呢?
陆闯解释说,以前他也不相信世间还会有这样奇怪的病,更不相信自己的妻子竟然会患上此病。
在听到妻子放火自杀的那个瞬间,陆闯的眼前一黑,“微笑抑郁症”几个大字霍地跳出他的脑海。
然而,他还是难以置信。
微笑怎能跟抑郁症并存,令好好的一个人轻生自杀呢?
微笑与自杀,这难道不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吗?为何竟会紧密的联系在了一起?
陆闯是做销售的,他常年出差,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
妻子田歌一向温柔爱笑,举止得体,几乎做到了人见人夸。
曾经,是她那温柔甜美的微笑俘获了陆闯的心。
每到年终岁末,田歌不是被评为单位的先进个人,就是服务明星。与邻里亲朋之间的相处,也都是友好而融洽的。
陆闯出差在外,谈业务碰壁时,一想起妻子的微笑,一切烦恼皆散。每次出差回家,一看见妻子的笑脸,舟车劳顿皆无。
听到家中火灾发生的原因,陆闯猛然想起三年前,读大学的表妹曾在他的家中住过一段时间。
后来,表妹考上研究生,在一所知名大学的心理学专业继续深造。
有一天,表妹特地给陆闯打电话,叮嘱他要多关心一下表嫂,千万不要被她微笑的假象所蒙蔽,她极有可能患上了微笑型抑郁症。
陆闯听了,虽然将信将疑,还是借用业务单位的电脑,上网查询过,却没有查到任何相关的案例。
“一个喜欢微笑且温柔的女人,怎么可能是抑郁症患者呢?”
陆闯这样想着,很快将表妹善意的提醒丢在了脑后。
日子,在生活战车的轮毂中粼粼而过。
在一路风尘的四处奔波中,陆闯继续忙着开辟新的业务市场,为妻子讨来穿金戴银的生活,送女儿上了最好的幼儿园。又计划着送她进重点小学和初高中,将来只要有可能,还要送她出国留学。
看着幸免于火灾的妻子和女儿,陆闯的心痛中忽然浮起沉重的自责,他想起来了,有几次,他无意中发现妻子的枕头上有大片的潮湿。
为什么当时没将此放在心上呢?
现在想来,那一定是被妻子的泪水打湿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那些看似甜美的微笑又有多少是被泪水催开的花朵呢?
多年以后,即便是医务工作者,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对“微笑抑郁症”有所了解或关注的。
微笑抑郁症也叫阳光型抑郁症,它具有极强的隐蔽性,特点是外表微笑,内心悲伤。所以患者的表情并不代表心情,他们的微笑更像是保护自己的一副面具。
白天的笑,夜里的哭,都是属于他们自己的。
因而很难被身边的亲人或朋友发现,及时就医。
此类患者正如同《小丑》里写的那样:掌声在欢呼中响起,眼泪已涌在笑容里,启幕时欢乐送到你眼前,落幕时孤独留给自己。
微笑抑郁症多发生在性格内向、完美主义者、自尊心极强的人身上,他们大多是都市白领或从事服务行业的人。
“方老师!”
交班完毕,方子圆正要去更衣室,忽听有人轻声喊她,回头看时,见一个实习生向她晃了晃手中的座机话筒,又冲她做了个调皮的鬼脸。
方子圆对她笑了笑,走过去,接过话筒。
“子圆,你今天晚上还要加班吗?”
“不用了。”
方子圆说完,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从电话的这一端送入王海波的耳朵里。
王海波受到感染,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突然抬起另一只手,一下捂紧嘴巴,一个将要冒出喉咙的哈欠被强行堵回去,支棱着滚回肚中,撑的胸腔一阵难受,想说的话也被硬生生堵住。
最近出差,王海波去了温州和义乌等几个城市。回来后,一连几天,方子圆不是加班就是替班,两人很长时间没能见面了。
“海波,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
“没什么,刚才有个同事过来拿东西。”王海波随口撒了个谎,继续说:“我刚听说‘好再来’从外地请了个手艺高超的烧烤师傅。今晚开烤,我们去那里吃烤羊腿吧。”
“什么?去吃烧烤?不会吧?”
方子圆一听“烧烤”二字,胃里不由地泛起一阵难言而悲悯的恶心,她联想到了倪安安那只烧伤碳化的小脚。
“怎么了,子圆,爷爷不是常说:‘煮着熬着,不如烧着’吗?我出差到过的地方多,吃过烤肉、吃过烤海鲜,还吃过烤蔬菜……那味道啊,就如同……该怎么形容呢?”王海波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脑勺说:“总之,你尝过以后就知道了。我一会儿下班,去医院门口接你。”
“海波,我们还是……”
方子圆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里已经传来了“嘟嘟”声。
走出更衣室的方子圆,身着一件长款的米色毛呢大衣,柔软光泽的秀发瀑布般披肩垂下,衬托的身形愈发修长婉约,恍若仙女下凡。
她的步态优雅而从容,高跟鞋轻踩着地面,发出清脆和缓的声音,如同串串曼妙的音符滑过琴键。
所到之处,牢牢地吸足了各种眼球。
药剂科新近提拔的汪副主任,那个人送外号“汪汪”的家伙,直愣愣地盯住方子圆渐行渐远的身影,他的两颗小眼珠子几乎要蹦出来,喉结迟缓地咕噜了几下,很是费劲地吞下一口唾沫。
“哎呦!”
蓦的,一声大叫响起,周围一众人等的目光齐刷刷地转移了焦点。
只见“汪汪”的一只耳朵快被拧成“麻花”了,他再婚不久的娇妻还不解气,涂成血红色的指甲又合力一掐,那肥白油腻的“麻花”痛苦地蜷曲了一下,立马响起一连串的告饶,引发了众人的轰然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