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事转凄然。
世事纷扰,尤惧佳节。
吃过晚饭,许经年躲在卧房将爹、娘、师父、师娘、怀安以及一众师兄祭拜了一遍,心中难免一阵悲愤,正要就寝,忽听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这才想起与挽秋的戌时之约。
小宫女一路贴着墙根鬼鬼祟祟来到西北角偏房,正在犹豫该不该敲门,却听一道声音从里面传出:“门没锁。”
进到房中,看到坐在床边的许经年,挽秋这才紧张起来,对女人来说,想与做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男女之事,想来既刺激又令人期待,可事到临头却并不容易,连头皮都开始发麻起来。
许经年看了眼小宫女身后的房门低声道:“关门。”
挽秋脑袋一片空白,如同被掏空了心脏的傀儡般转身将门关好,再次走到床边。
许经年看着她面颊上的绯红疑惑问道:“你很热?”
挽秋支支吾吾道:“没……没有。”
许经年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小宫女,想要看穿她的内心,半晌才悠悠开口问道:“可愿为我做事?”
小宫女连忙跪地道:“挽秋的命是大人救的,自然愿意。”
许经年并不搀扶她,反而向后靠了靠斜倚在床边道:“让我瞧瞧你的忠心。”
窗外冷风凛冽,屋内火盆烧的正旺,映在宫女脸上,泛起一片绯红,半晌后,挽秋起身,慢慢解开袄裙扣子,将身上衣物一件一件褪去。
许经年冷冷看着,及至少女脱到只剩一件贴身肚兜,这才摇摇头道:“女人的身子是最不可靠的。”
挽秋闻言一愣,她本以为对方想行云雨之事,如今看来,倒不像预料中那般旖旎,不为风花雪月,不为一晌贪欢,却要自己的忠诚,这般行事,实在不像是一个禁军武夫的做派,一时间也不知该穿好衣服还是继续脱下去。
许经年盯着面前赤身裸体的宫女继续说道:“我需要宫里的眼线,只忠诚于我的那种。”
挽秋点头应道:“奴婢愿意为大人效力。”
许经年摇摇头道:“只怕你还未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我所行之事,是掉脑袋的勾当,今夜你应了,便是上了贼船,倘若有二心,我会毫不犹豫地除掉你,即便忠心耿耿,前路也是九死一生,我唯一能答许你的是一份对等的忠诚。”
挽秋并未立即回答,思索片刻,缓缓将肚兜取下,褪去身上最后一丝遮掩,赤条条地站在少年面前。
炭盆里的柴烧得愈发旺了起来,火苗迎合着窗外呼呼作响的北风疯狂跳动,除了这般举动,小宫女再想不到任何办法表明自己的决心。
“我要你心中最在意的东西做保证。”许经年道。
挽秋脱口而出:“奴婢祖籍苏州府,家中除一对老人外,还有个妹子名唤梨儿,除了大人外,他们便是奴婢最在意的。”
许经年点点头直截了当道:“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期间随时可以离开,权当今夜之事没发生过。一炷香后,若你还在,便算答应了,过些日子我会命人去苏州将三人接走,算作人质,当然,我也会保证他们衣食无忧。”
东风夜放花千树,除夕夜照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鞭炮声猝不及防响起,小宫女被吓一跳,忽然恍似从梦中惊醒,唤起了少女内心的羞耻,有些惊慌失措地用手遮掩赤裸的身体。
许经年轻笑道:“先把衣服穿上。”
手忙脚乱地将衣物套回身上,挽秋用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等略平复了些,这才说道:“奴婢信命,遇到大人的那一刻,一切便已注定。”
这一夜,挽秋期待的雨疏风骤并未发生,她纳了投名状,上了贼船,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以至于回到卧房仍有些不敢相信,只是世事如此,往往越是重大的决定,留给人思考的时间越短,她并不后悔,一切由心而发,没什么好犹豫的。
送走挽秋,许经年睡意全无。
女人永远不懂血气方刚的少年压制内心的欲望需要多大的定力,更何况这诱惑来自于一个赤身裸体的妙龄少女。想到方才的香艳一幕,心中不免有些后悔,他知道只要自己一个眼神,挽秋一定会乖乖躺到床上,只是如此一来,事情就变了味道,今后二人的相处也不再纯粹。
“小不忍则乱大谋。”许经年在心里如此劝说自己,忽然脑中闪过刘怀安的俏脸,调皮可爱,笑靥如花,孤独袭来,加之除夕,十倍分量,使他不得不裹紧棉被。
想家,可何处是家,是常山县早已易主几手的许家旧宅,还是如今一片断壁残垣的太清宫废墟,他无法确定,只是当下,京城之中,尚有一栋小宅勉强算家,如此一来,便又想到那张怯生生又酷似刘怀安的小脸。
不知小丫鬟此刻在做什么,想必早已睡去,不如溜出皇宫回家瞧瞧,此念一起,便再无法压制,明知大祭司也在皇宫,抛头露面风险极高,却心痒难耐。
“只回去看一眼。”如此想着,少年便打开房门,纵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文礼胡同这些日子并不太平,临近年关,一伙小贼流窜到附近,隔壁胡同几家都遭了殃,官差来看了一回,只说要与上官研商,便再无下文。
林梦娘心中忐忑,盼着许经年回来主持大局,可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及至除夕,杳无音信,便知今年再无盼头,只好早早将院门关了回房。
许经年一路飞檐走壁,到了文礼胡同并不敲门,想着趴在墙头看一眼小丫鬟便回去,只是这一探头,便看到屋内烛火摇曳,窗户纸上倒映着姑娘穿针引线纳鞋底的剪影。
没有哪个漂泊的男人能抵挡这幅画卷——不大不小的宅子,昏黄的房间,穿针引线静待男人归来的佳人……
许经年只觉脑袋“嗡”的一声炸开,纵身跃入院内,推开房门。
林梦安吓了一跳,正要叫喊,一看来人,忙放下手中针线惊喜道:“老爷!你怎么回来了?”
见许经年并不作答,只盯着自己愣愣出神,小丫鬟有些诧异,再细细一看,少年眼中正闪着灼热的光芒,这眼神她见过,与富乐院的嫖客们如出一辙,只是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被一把抱起放到床上。
事到如今,即便再迟钝,也大概明白即将发生的事情。
林梦安心“砰砰”跳得厉害,她清楚自己的身份,百两黄金买一个青楼打杂的丫头,单就这一条,便没有反抗的资格,何况对方年轻宽厚,不讨人厌,还是个不大不小的朝廷命官,无论从哪一点来看,自己这番际遇都令人羡慕,用逆天改命来形容也不为过,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种淡淡的不悦。
如此一番思量,再回过神来,周身衣物已经被对方脱得七七八八,心里又羞又怕,身子也如石头般僵直动弹不得,倒方便了少年为所欲为。
一番上下求索,姑娘只觉身上一阵酥痒,从耳鬓到肩膀,由锁骨长驱直入,待反应过来,早已上下失守,满盘崩溃,寒冬腊月,直出了一身热汗,浑身黏腻湿润,这般似水柔情将石头身子彻底融化,连手上原本象征性的抵抗也变得酸软无力起来。
于是满室春芳,落英缤纷……
第二日一早,林梦安再次醒来,枕边人早已不知所踪,若不是床单上点点红渍,她险些就要当昨夜是一场春梦了。
用剪刀将落红处的床单剪下,小心翼翼叠好,再放入衣柜最底层,小丫鬟这才拖着酸痛的身子慢慢起床。
天顺五年正月初一,万象伊始,钱皇后亲自求情,朱祁镇念其温良仁厚的品行,最终同意再派太医入东宫探查,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天花早已消灭,只有几个尚未痊愈的宫女太监被隔绝在后院。
及至看到活蹦乱跳的太子朱见深,圣心大悦,顾不得钱皇后满脸错愕的表情,当下便解禁东宫。
钱皇后后知后觉,明白被太子党摆了一道,恼羞成怒,可事已成定局,只好将满腔怒火发泄到东宫的内应身上,后宫枯井内便又多了几个冤魂,世人皆道皇后温良恭顺,却不想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稳坐头把交椅,哪里会是省油的灯。
皇宫之内,长公主自然是最开心的,一个弟弟,一个心上人,龙潭虎穴走了一遭,安然无恙,自然喜不胜收。
一切都在谋划当中,许经年既不意外也不惊喜,反而隐隐有些不安,大祭司的出现,说明瑶族已渗入皇宫,只是不知与哪方势力勾结。
武林大会时,大祭司背后是国舅万良辰,由此看来,瑶族应当是与德王党合作,那么他在皇宫里的靠山自然就是万贵妃,只是这般推测并无实据,况且天下大事以利为重,合久必分,今日你侬我侬明日反目成仇者大有人在。
想到大祭司恐怖的实力,许经年再次陷入深深的担忧之中,自己与德王党的仇怨越积越深,将来必定有一场生死之战,倘若在此之前不能在武功上更进一步,多半要败在大祭司这颗棋子手上。
心中烦闷,又无良策,只好不去想它,拜别朱见深,刚踏出东宫大门,迎面便一头撞到一名小太监。
许经年正要发怒,却见对方忙不迭施礼认错道:“奴才该死,冲撞了大人!”
许经年定睛一看,不由喜笑颜开道:“原来是六点公公,莫不是来为我接风洗尘的?”
六点太监陪笑道:“大人,奴才奉圣谕传大人面驾。”
许经年想到事先与朱祁镇“有功不赏,有过重罚”的约定,料定在这便宜皇帝跟前占不到便宜,又不敢公然抗旨,只好悄悄问道:“公公,本官听闻咱们这位圣上脾气极好,可有此事?”
六点太监摇头道:“圣心似海,奴才可不敢妄自揣度。”
许经年歪头想了想,继续问道:“本朝可有不遵召的先例?倘若本官家中有急事,就此离去,圣上应当不至于砍了我的脑袋吧?”
六点太监抬头看了看,见少年一脸认真不像开玩笑,只好苦笑着应道:“大人的性命奴才不敢揣测,但奴才的脑袋一定会先被砍了。”
许经年哈哈大笑道:“既如此,为了六点公公的脑袋也要走一趟了。”
六点太监暗暗松了口气,转身引路道:“大人请随我来。”
东宫到乾清宫的路不短,二人一前一后,刻意保持着距离,走到无人处,许经年便调侃道:“说来我与公公也算有缘,来回都是你领路。”
六点太监迈着小碎步,将险些脱口而出的“去时我可没料到你还能出来”压下去,低声回应道:“许大人是有福之人,鬼门关里走一遭,谈笑风生间便把难题解决了。”
许经年听出这小太监话里有话但又点到为止,全不似当初送自己入东宫时那般“交浅言深”,细细一想便反应过来,那时他应当是对即将赴死的许云安说话,自然少了些遮拦,不料造化弄人,东宫混了一圈的许镇抚使安然无恙,再见面自然多了几分尴尬。
少年心性,难免有些恶俗趣味,许经年喜欢瞧这小太监的窘态,于是故意揶揄道:“既是有缘之人,便要以诚相待。来时公公说自己的盼头是家中老母和兄长,改日本官去寺庙请一盏长明灯,请佛祖保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六点太监脚步戛然而止,随即又继续迈步向前道:“大人说笑了,闲谈戏言,当不得真。”
入了宫的太监,宫外的家人多半是最大的软肋,身体肤发受之父母,净身后不能传宗接代已属不孝,若还要因自己牵连家人,那边是大罪过,这番弱点若被人抓住了,便只能任由摆布,因此在六点太监看来,此言威胁意味甚浓。
许经年自然不知,只以为小太监脸皮薄开不得玩笑,便不再多言,二人一路无话,待到乾清宫时,方才行礼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