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纪莫年出去买晚饭,华瑶身体不好,医生说要多补一补。可他走了两三家饭店,都没他想要的那种不油的鸡汤。
墨城这边的人都自来熟,听说是病人要吃,胖老板打趣,“你说的那种要文火慢炖,还要撇油,饭店哪有时间耐心好好弄,买一只鸡,自己炖上多好啊。”
自己炖汤?纪莫年站在那,恍然了般。
他无论当记者还是到电视台,工作忙,都是吃食堂盒饭或者糊弄,公寓的厨房除了煮泡面几乎没用过。
在家时也有保姆兰姨照顾,可他此时听到做饭却并不排斥,反而有点向往。去了市场,在手机上搜做菜步骤,买了一堆调料回来。
第一次尝试手忙脚乱。看起来容易的东西,操作视频里简单的步骤,到自己手里就变得笨拙,而且那厨房真的很小,他就转个身,刚洗好的菜就碰到地上,他都被自己气笑了,看着水池反射的自己的倒影,一种生活化的样子却让纪莫年充满耐心,不厌其烦地做着尝试。
只是放在一边的手机又响了,一下将他从幸福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放下手里的菜,皱眉看着未接来电,是母亲。
其实在高速上母亲就来过电话,他一直没接,只给母亲回了一条信息,告诉母亲,他知道她找人绑了华瑶的事。
母亲很生气,一遍遍打给他,他最后索性静音不接,之后母亲又发来信息,先是骂他疯了,后来渐渐语气软了,说有误会,没有对华瑶动手。
可他真的不想再和母亲正面交流了,他想起以前的班主任,想起自己大学时交往的那个女生,想起母亲永远慈祥的样子,却说着最厉的话,想起了死去的姐姐。
一开始的愤怒想要质问的心,在这一路过来后,他反而觉得没力气了,没必要了。
他几乎能预料到接起电话后母亲会说什么,可他不想听,他怕自己听了又陷入到那种矛盾的,痛苦的情绪中。
这两天各种电话信息,母亲的父亲的,他都没有回。
还有陈立的,通知纪莫年专案组会议时间。还有电视台的,一些同事朋友的,工作方面的生活方面的,还有苏素,询问梁旭案子的进展。
纪莫年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淡的人,无论朋友还是同事,他甚至想过,如果有天他出事了,父亲和母亲那么忙,会不会很久都没人知道。
可此时他发现不是,人在世俗中,即便不去和过多的人交往,也会有扯不开的社会关系,仿佛一个人生下来就坠入一张人与人之间的网,无法成为一座真正的孤岛。
这是幸,也是不幸。
他有想过,一一交代下,告诉他们自己是休假了,或者处理不了这些事,不要找他了,不关心了。
可拿起手机那一刻,他就觉得好笑。
他嘲讽自己,在规规矩矩生活的这些年中,似乎养成了固定习惯。所以现在就连逃离也要和所有人都一一告知吗?是不是哪天死了,他也要先料理好,将工作交接完再去死呢?
他这些年不就是被这所谓的责任心绑住的吗?
真正的挣脱,就该在此刻,切断与过去的一切,不去做那事事有交代的人,不负责任,被人诟病,不去交代又如何呢?
坦诚就从这一刻开始,他不要再当一个被人期待,事事都在框里的老好人,听话的学生儿子,优秀的学长,他好累,这么多年他已经太累了。
他此时就想当个不负责任的人。
就让他成为一个坦然的卑劣者好了,最起码,摘掉了虚伪的面具。
他一瞬厌恶,哪怕是陈立的电话都直接挂断了,最后拔出电话卡。
面无表情地扔进了满是厨余垃圾的塑料袋里,一瞬间世界安静了。
他双手扶着水池,深深叹出一口浊气。
华瑶不知何时鞋子都没穿,悄悄走到他身后,抱住他的腰,“饿了。”
霎时内心的空虚烦躁都消散了。
他转过身,把她抱到旁边柜子上,“你有伤,我身上脏,蹭到感染就不好了。”
可她向来不是听话的人,猫一样靠在他怀里,她瘦小,他高大,狭窄的厨房里,相依偎着,空气中都满是他说不出来的舒畅。
她突然笑了。
指着他的头,纪莫年疑惑一模,才发现一片菜叶在头发上,她又道,“饿了。”
“一会饭就好了。”
纪莫年转身继续,按照视频教程放了香料锅中加水,他皱眉认真又笨拙,华瑶坐在那笑着看他,又好像看的不是他,一瞬迷离。
他不好意思的回头,被她那目光在心里刺了一下,“看什么?”
“在看你。”华瑶道。
“怎么感觉你好像不是在看我。”
“就是在看你,第一次做饭吗?”
“第一次,可能不好吃,别笑我。”
纪莫年边说边去点火,这边老房子,没有燃气管道,家家用的还是煤气罐。
房东还特意安了电子打火,可他自然地拧开,火苗燃起,回头和她说话,却看华瑶身体一抖。
纪莫年才想起来,赶紧把火灭了,走过来摸着她头发,“对不起我忘记了。”
他有些慌张,愧疚不已,他竟然忘了她怕火。
半晌她又像个乖巧的小猫,“好饿。”
“今天不做了,回头我买个电磁炉,我先去买晚餐,很快就回来。”
可他摘下围裙起身,华瑶却抓着他衣角,可怜巴巴摇头,“想吃你做的。”
“那你去房间等我。”
她还摇头,“我想和你在一块。你不是说,要帮我克服怕火吗?”
纪莫年心里因她这句话荡起涟漪,“你以前不是很抗拒吗?”
“那是以前,你现在可以帮我。”
“当然帮你,不过要循序渐进。”
他见过她被强制点烟的视频,知道她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应激治疗对她不奏效。
李教授曾说,要让她有安全感,要完全信任,她现在不再抵触,已经是一个好的开始了。
纪莫年温柔的摸摸她的头发,“我去买晚饭。”
华瑶还是不肯松手。
他无奈的,“一起去吗?你身上还有伤。”
可她固执的不说话,逼他妥协。
纪莫年想装严肃,但也没坚持几秒,就在她委屈的可怜巴巴的表情面前,无奈的败下阵来。
看他妥协,华瑶狡猾的嘴脸就露出来,“背我。”
“你又算计我。”
“你不是被我算计惯了吗?”
她得意又狡猾,他不是不知道她的可怜都是装的,但还是会心软。
他背过身去,华瑶自然的爬上他的背。
当他真的放下心里的纠结矛盾,承认自己对华瑶的感觉后,反而轻松了。
他一点都不觉得对她,太过宠溺或者惯着。
反而是他乐此不疲。
因为坦然面对内心后,他发现她无理取闹,不断威逼利诱他妥协让步时,他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幸福,好像陷入到了全世界他只能看到她的情绪里。
无论多麻烦多累,他好像都乐此不疲,极有耐心。
他仿佛变成了一个和原来完全不一样的人,或者说,也许这才是真正的他。
他背着华瑶出去,长长的巷子,七转八转,从这走到主街,要十五分钟。
不觉得累不觉得远,反而想把这条路走的更久一点。
小县城老房子,头顶纵横交错的电线,旁边院子里晾晒的衣服,偶尔经过的散养的鸡鸭小狗,鹅肠一样弯而细长的巷子。
空气中的饭香,处处都是活在人间的味道。
纪莫年忍不住嘴角上扬,背着她蹦跳着往前走,华瑶被他颠着,搂紧他脖子,他像是得逞一样的哼着歌。
华瑶问道,“开心吗?”
“特别开心,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这是他的心里话。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值得那么好。”
这句话纪莫年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一路忍不住絮叨和她说她太瘦了,明天他去买电磁炉,一定学会炖汤把她养的胖一些,还说古城那边有山,上面有卖特色的乌梅汁,等她好了可以去山上露营,看日落日出。
他自顾自温柔的说着话,说着对这个地方的喜爱,说着计划。不提过去不提安城不提什么时候回去,更不提他们之间的矛盾,就像一对普通的恋人。
他没有注意到,背上的华瑶的沉默,她从刚才听到那句“因为你值得”就有些出神,“我真的值得吗?”
“什么?”正巧有接孩子放学的家长路过,小孩子大叫着奥特曼的口号,他没听清她说什么。
华瑶笑了,“没什么。”
她搂紧他,“这边都是小路,开车不方便,不然我们搞一辆摩托车。骑摩托去露营。”
“我不会骑。”
“我教你啊,上次你还没学会,继续学啊。”
“等你好了吧。”
“我会很快好起来的,先搞个摩托车吧。”她带着点恳求,知道她只要这么一撒娇,纪莫年什么都答应。
果然,“好,那你快点好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鸡汤在第二天中午终于炖上,厨房和纪莫年都已一片狼藉。
他一边收拾,一边看着砂锅里的水,没用明火,可新买的电磁炉火候似乎不够,两个多小时,还没软烂。
陪着他在厨房的华瑶都等的睡着了。
他看着她瞌睡,忍不住笑出来,把她抱回房间。
刚要起身,那个装睡的人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将他带向她,纪莫年心晃了一下,随即抓住她手腕,皱眉,“别乱动。”
华瑶没睁眼,坏笑着,“怎么?”
“我说你的伤,别蹭到了。不然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华瑶笑了,“我也没说什么啊。”
“我去看汤。”
可她还是不放开,“用明火吧,不然多久才能吃上。”
他戳着她额头,独自回厨房,依然用电磁炉炖。
傍晚汤终于好了,他很用心,满怀期待,甚至盛出来时觉得也没什么难的。可尝了一口,非常腥,不知哪个步骤出了问题,明明按照视频做的,一点不差,却完全不是鸡汤的味。
他有点泄气了。
重新倒回锅里想加点佐料挽救一下。
可不知为何,怎么弄都不行。
他一瞬热情散尽,靠在厨房看着那锅汤发呆。他这一辈子和这锅汤一样,出发点总是好的,但结果却大多事与愿违,他真的不知补救不了吗?但却总想试试。
纪莫年点了支烟,不知道该如何时,华瑶过来靠在门上,“放点糖呢?”
“糖?黑暗料理啊。”
他有点不敢想那是什么味儿。
但拧不过,放了半勺,结果出奇的,腥味没了。说不上好喝,起码能喝了,他惊讶的回头,“你会做饭?”
“以前一个朋友说的,他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