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哲攥紧了拳头,像陷入到了极度痛苦的回忆中。
在场的人全都愣住。
郝哲语速变得很快,“我永远忘不了那天下午,本该去夏令营的我,因为扭到了脚提前回家。”
父亲出差去了南方,他才愿意从夏令营回来,他想好了,要去找哥哥带他去游戏厅,还要和哥哥一起买花送给妈妈,因为马上就母亲节了。
可他高兴的跑上楼,却听见了母亲不自然的哭声。
那虚掩的门内,遍地凌乱的衣衫,以及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
郝哲捂住眼睛,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一切还历历在目,让他忍不住抽搐和恶心。
他惊动了屋里的人,母亲瞪大眼睛羞愧、惊慌,他反应过来,撒腿就跑。
那一刻他没回头,所以永远不知道哥哥追出来时的表情,是惭愧害怕恐惧,想要和他解释,还是阴狠痛恨,恨不得他去死。
如果他死了,哥哥会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也会成为母亲唯一关心的人。
可他不敢回头看,惊慌失措中,本就扭到的脚剧痛,从小洋楼的楼梯上跌了下去。
欧式铁艺楼梯扶手上的花瓣,刮伤了他的眼睛。
郝哲印象中最后清晰的画面,是他跌到楼下,看到惊慌失措披着外衣跑出来的母亲,和那个抱住发疯大叫母亲的,画了一张小丑脸的哥哥。
因为脸上的油彩,到最后他也没看清哥哥的表情。
“他们偷情,还害得我成了瞎子。母亲哭着求我原谅她,哭着求我原谅哥哥。我那年才十二岁,是他们打破了我对幸福的幻想。一切都肮脏的让我作呕。
我恨死他们了,恨他们俩毁了一切,让我同时失去了崇拜的哥哥,和爱我的母亲。
是他们把我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小男孩,变成了满腹算计黑暗肮脏的坏种,我把哥哥和母亲的事告诉了我父亲。”
郝哲说到这时,畅快的大笑,可笑到最后,眼泪却下来,“可想而知,这给了我父亲一个多好的借口,没错是借口,他在乎我吗,在乎妈妈吗,那个时候他生意失意,他只在乎他自己。
在乎他还有没有面子,在乎那些同行亲戚是否还对他毕恭毕敬,他根本不在乎我们任何人,一切都只是他发泄的借口。
我甚至觉得,他知道这件事时的愤恨,和他工厂出了差错时的表情是一样的。
那天,真是一场灾难。
其实我后悔了,但我心里就是难受,我怎么变得那么坏。”
父亲揪着母亲的头发,磕在玻璃上,扒光母亲的衣服要把她拖到大街上。
那天吓坏了郝哲,他看不清,可听得见母亲的尖叫,比以往每一次都撕心裂肺。
郝哲后悔了。
他去打电话,可电话线被他摔开了,他害怕的跑出家,一边跑一边大哭着叫着。
他记得那天他跌进了熟悉的怀中,他哭着大叫着哥哥救救妈妈。
再后来,母亲告诉他,父亲死了,是意外跌下了楼梯,“但我知道,父亲的死根本不是意外,我在门外全听见了,是他们俩杀了爸爸。”
这个家压抑的主宰者死了,可恐惧压抑却变成了另一种形式弥漫在他,母亲,哥哥三人中间。
家里再也没有欢声笑语。
母亲变得沉默寡言,再也不会来关心他,哥哥也再不会把他抱起来。
郝哲曾无数次梦见哥哥和母亲走了,把他抛弃了。
恐惧令人扭曲,可扭曲的又何止郝哲一个人。
母亲好像一下子被死去的父亲附身了,开始喜欢喝酒,喝完酒会发疯一样晃着他的肩膀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这个家分崩离析彻底毁了,可郝哲总是告诉自己,他有什么错,是他们俩先毁了他。
“后来呢?”
“后来啊。”
郝哲冷哼着,“他俩把我爸害死后,我哥就躲着我妈。以前我爸在时他俩偷偷摸摸,我爸死了能正大光明了,他反而处处躲着我妈。
而我妈,就和疯了一样,整天哭整天哭,比我爸活着时哭的还多,哭到最后就打我,说她恨我,说如果当初不是有了我,她根本不会嫁给我爸,如果不是我,我哥也不会抛弃她。
反正什么都是我的错,最后爆发在我哥打算偷偷出国,他真的要抛弃我们了。
我爸死后资产都卖了抵债,其实窟窿能堵上,但我妈就不,她去哭求我哥,说我眼睛是我哥害的,说她是我哥害的,我哥不能自己一个人自由,这辈子都得和我俩锁死。
道德绑架,我妈最擅长,之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哥四处打工,还债养我俩。
可这对我哥来说反而是解脱,他去南方,去各个城市,常年不在家。
变成翻版的我爸,我妈闹过,没用,再后来我妈精神状态就不好了。
在她有一次差点毒死我后,我哥就给她送疗养院去了,说的好听是疗养院,其实就是精神病院。
不知道陈警官有没有见过九几年的精神病院,没现在条件好人性化,我就去过一次,看不见就光听声音,我觉得那就是地狱。”
说到这,郝哲无所谓的笑了出来,“我眼睛其实做过很多几次手术,有所好转,但我哥每次问我能看清吗的时候,我都和他说看不清,因为我知道,如果有一天我看清了,他就解脱了。
可凭什么他一个人解脱,我们明明是一起下地狱的,谁也别想光明。
我妈去世那年,他结婚了。
找了个工厂里的女朋友,他以为我看不见,其实我能看到大概的影,那是个圆脸姑娘,天真无邪,我见到我哥和她在一块时的样子,就像小时候他对我和我妈的笑容一样。
可凭什么他能幸福呢。我那天在疗养院把这事告诉了我妈,我以为我妈会大哭大闹,去折磨郝大伟,可她没有。我妈疯了好些年,死前却异常清醒,叫我放过我哥。
我妈到最后都求我放了他,她都没有问过我一句,谁来放过我。”
陈立内心震撼,接口道,“所以你报复你哥,去勾引你的嫂子?”
“呵,你们已经查到了啊,也是,郝大伟前妻和他离婚后去了南方,我哥还去打听过,人家早就结婚生子。”
“你有爱过你嫂子吗?”
郝哲没有回答,眼神中划过一丝什么,“爱不爱很重要吗?以利用开始,无论结果怎样,都不够正义,我和我哥都是卑鄙的人。”
郝哲抬起头来,神色决绝又复杂,坏笑着,“而且我这种人。”
他又看向天花板,“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桃子吗?
或许你们该问,为什么我每次抢我哥的女人都能成功。
我哥当年和我妈那次被我撞见,大概是留了心理阴影,他不怎么行了。
我嫂子守活寡,我稍微一勾搭就上钩。”
郝哲指着自己,“别看我没我哥高大,但知道对女人最大的杀伤力是什么吗,不是外在,是同情心。”
郝哲冷笑着,“我哥不长记性,自己不行吃药也要找女人,他找的哪是女人,他就是想找人爱他,他就是想摆脱我,可他这辈子都休想。
他找一个,我就出手。我就是要毁灭他所有幸福的机会。抢走他所有喜欢的东西。
沙发电视窗帘,他拥有的一切,我都要抢过来,哪怕把我自己划伤。”
他举起满是划痕伤疤的手臂,眼中又是一片茫然,“为什么我妈到死都觉得是我毁了我哥呢?
明明是他们先毁了我,我哥找的女人我去勾引,使出全身解数,可没人知道我心里多抵触女人,那些女人在床上的样子就让我想起我哥和我妈,你们知道多恶心吗?
所以我成了一个变态,只有把我自己连同性别什么都掩盖到另一层底色下,让我暂时忘掉我是谁,我才能得到片刻的宁静,所以我开始穿女装,打扮妖艳,完全忘了我自己是谁,在男人女人面前,这是我这些年唯一找到快感的东西。
会所刚有这个角色扮演时我就来了,我接待过两个客人,给他们跳舞,没人发现我,这种快感是我从前不曾有的。
可那天我接待了一个客人,是我哥哥。
其实他认出我了,但装作没认出来。
被他看到那一刻,我觉得没意思了,就再也没来过会所了。
但郝大伟私自调查我,拍了我很多那种样子的照片,这些我都不知道,毕竟他平时表现得那么淡定,我却忘了这些年我有多恨他,他就有多恨我。”
郝哲嘲讽的一笑,“桃子肯定是发现了我哥找人拍的我的照片,她不敢勒索我哥,就来勒索我。
所以我把桃子弄死了,在暗网买了药,做了局,伪装成她喝多了吃头孢死亡的意外假象。
至于我哥。”
郝哲皱皱眉,似乎说到这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他既然那么对我,调查我,还把那些照片给桃子看,我自然是不能容忍。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我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孩了,我现在也有社会地位,人都是自私的,我和我哥的游戏该结束了。所以我怕我哥在搞出一次桃子的事,我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也做掉了。
我哥不是自杀的,我给他的酒里也下了那种听话的药。不然你们以为郝大伟怎么会自杀?
他才舍不得死呢,哪怕苟延残喘,也要折磨我到最后。”
说完这些,郝哲好像松了口气一样,“这就是全部,我都承认了,桃子,郝大伟,都是我杀的,我认罪。”
审讯室内外一片安静,所有人都震撼于这两个案子背后,竟有如此曲折离奇,惊世骇俗的过往和真相。
然而陈立却在这片肃静中,死死地盯着郝哲的眼睛,手掌拍在桌子上,“郝哲,你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