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思虑再三之后,他木讷的摇了摇头。
闻言两人微微一愣,当即便明白了这个小孩可能是被遗弃的孤儿。
“你不是一直想要个闺女?”男子扭头对妇人问道:“不如咱们把他收养了吧?”
“你自己家境如何你还不清楚?”妇人不太乐意,当即拒绝道:“哪还能再养得起他?”
“没事,咱们先养着”,男子忽然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线说道:“养不起咱们便把他卖了,也能挣一笔小钱。”
妇人一听,觉得这主意不错,于是便颔了颔首,说道:“好。”
但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可不敢强行把他带走,怕招来不必要的误会,所以男子便对他问道:“小朋友,你既然没有家人,那不如随我们回家,往后就由我们来做你的家人好不好?”
“做家人”,他也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他看着头顶偏向自己的那把伞,愣愣怔怔的问道:“会有这个吗?”
顺着的方向看去,才发现他所说的是自己手中拿着的伞,男子眉眼弯弯,咧嘴一笑,温声道:“这孩子,居然喜欢伞,有,往后你也会有自己的伞。”
“是啊”,见钱眼开的妇人,一改先前的嫌弃,她把丈夫手中的伞拿了过来,递给了他,也笑着对他说道:“往后跟我们回了家,你便再也不会淋雨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时雨,便是后来这位“父亲”所给他起的名字。
也是直到看到这里,沈钰才明白,原来他姓江,名唤时雨。
只是他不知晓自己出生于常悦宫,所以便一直以名自翊。
而这对夫妻,也是直到把时雨带回家后才发觉,这个小孩并不是姑娘,而是位小公子,可他生得却如女子般好看。
而他这位父亲,在知晓他的性别之后,虽然一开始有些后悔,可后来他也接受了这个事实。但令沈钰没想到的是,在那之后,那位父亲居然一直把他当做是闺女来养。
穿的衣裳,也都是女子那类的,一开始妇人以为他是太想要闺女的缘故,所以她便也没有多想。
后来这家人似乎发了笔小财,他们便搬了间更大的房子住,甚至还养了两名家仆,他家还有个儿子,比时雨大了大概五六岁那样。但这对夫妻很古怪的是,他们也并没有告诉他家儿子时雨是位男子,所以他这位“哥哥”,便也一直将时雨当做是妹妹来看待。
后来这家人开始做起了买卖,且生意一直蒸蒸日上,但这笔买卖,多数靠的都是妇人的娘家。所以生意上的事,也多数都是这位妇人在操持,而这也就导致了时雨的父亲,在多数时间里,处于是闲人的状态。
时雨的哥哥已然到了要念书的年纪,所以平日里,一般都只有年幼的时雨,以及他的父亲在家。
一开始沈钰觉得这对夫妻人挺善良,而时雨的父亲,也对他宠爱有加,以至于让沈钰一直以为,他们把时雨当女子来养,是真心喜欢闺女的缘故。
闲来无事的日子里,这位父亲总爱与时雨待在一块,他会带时雨出去逛街,会给他买喜欢的小食,也还会给他买很多漂亮的衣裳。
而时雨,随着家庭富裕后,便有了各式各样漂亮精美的伞,像是与生俱来一种执念,无论是什么天气,他多数出门都喜欢执伞。
随着年龄的增长,被当成闺女来养的时雨,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可不知从何时起,沈钰发觉他变了,他看时雨的眼神也越来越诡异,某天妇人像往常一样外出,而他的哥哥也去了别处上课。
家里又剩了时雨与父亲在,而他也是在这一天,终于暴露了本性。
“啪”的一声响,手中的青伞掉落在地,强行把他抱起的父亲,路过时对着伞面还踩了一脚,伞面绘制的柳叶图案当即便沾上了泥泞。
什么喜欢女儿,什么疼爱有加,那些虚情假意的“爱”,全都在被门窗紧闭的房间中,变成了畜生肮脏不堪的邪念。
可时雨并不懂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他只觉得好痛,好痛。
但事后父亲便给了他许多他爱吃的糕点,还有他喜欢的玩具作为补偿,还要求他不准将此事外传。
有过一次之后的父亲,便不会甘愿就此一次,后来时雨疼得实在是受不了了,而妇人又时常在外,逼不得已的他,便只能向哥哥求助。
但有其父必有其子,从来没受过任何教育的时雨,在哥哥眼中就跟个令人宰割的傻子没有区别。
他知晓时雨与父亲的事绝不能让外人知道,尤其是母亲,而时雨向他求助,也无疑是在他手中落下了把柄。
此刻他的年纪已然到了情窦初开之时,再加上时雨这般一无所知,所以心生邪念的他,便对其也下了毒手。
但据沈钰所知,他这位哥哥一直不知晓时雨是位男子,原以为在他发现时雨的性别之后,就会对其敬而远之。
可到底是高看了他这位哥哥,就在他发觉时雨与自己同为男儿身后,他还是选择了继续。
而后的日子里,这个他曾认为美好的家,变成了人间炼狱。
不过好景不长,在某天妇人突如其来的归家,终于发现了她丈夫对时雨的“感情”,而令她完全没想到的是,自家儿子,居然对时雨也有同样的“情感”。
但在她知晓一切真相后,她并没有去指责那两个畜生,反而将所有的错都怪在了时雨身上,她认为他就是个“不安分的贱人”,生了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所以最后她便直接将时雨卖到了偏远的南方,银川,而后他就在银川又因类似的缘由,被人倒手了好几次,直至遇见了晏听。
记忆断断续续,时快时慢,沈钰迷迷糊糊的过完了时雨的一生,直至他清醒时,差点有些分不清楚现实与回忆。
“他走了”,一滴莫名其妙的泪,从眼尾划过,沈钰勉强回神,眼帘微颤,他对上了那双,不知忧心于谁的眼眸,喃喃道:“时雨,彻底走了。”
寒川愣了愣,一时间也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意思,思虑再三后,他还是闷闷的应了一声:“嗯。”
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但他向来如此,似乎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也或许是过度忧伤,既然他不提,那沈钰也不会主动提。
但令他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在记忆中,他并没有看到时雨与寒川的过往。但看寒川那般真挚认真的模样,又不像是在撒谎。
许是跟自己这般魂魄全,所以记忆缺失,也有可能是因为某些什么原因,导致时雨忘了寒川也不是不可能。
总之,寒川不会说谎,也没有说谎的理由。
他直起身板,脱离了寒川的怀抱,当他再次转头向晏听看去时,才发现晏听的身躯不知何时,已恢复成了从前的模样。
他平静的躺在地上,眼眸合实,嘴角漾着如释重负的浅笑。如从前般看着偏瘦,是沈钰记忆中的晏听。
“吱呀”一声响,寝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来者是二剑晏竹,他沉默的朝几人走了过来,最后停驻在了晏听身边。
他俯下身子,对晏听轻声说道:“贵人,该回家了。”
其实也是因为晏竹,所以沈钰在很早之前,就猜测过他与晏海的关系。毕竟他与晏海定过生死契,与他是随主共存亡的关系,但后来晏海死了,可晏竹却仍旧跟着晏听。
尽管这只是猜测,但沈钰却深知晏竹不会对晏听不利,所以两人默默的看着晏竹将他抱起,随后转身朝外走去。
目睹这一切后,无人开口,但晏竹却默许了两人跟在身后,他带着两人来到了末屿的后山,那里是埋葬晏海的地方。
隔得老远就见到有座规模挺大的坟被掘开,堆起了一个新鲜的土堆,几人走近后才发觉,被掘开的墓穴里躺着一副很大的棺材。
这副棺材能容纳两人躺下,且它外观用了红漆刷制,上面甚至还绘制了一个很大的“囍”,看上去就像是冥婚所用到的棺材,但晏海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晏竹本想将晏听先放下,但沈钰却上前一步制止了他,说道:“我来吧。”
寒川自然不会让沈钰做这种事,他当即抬手结印,使了点灵力,将盖板掀开。
没记错的话晏海比自己死的早,粗略算算,他死了到如今也有十多年了,所以在开棺之前,沈钰就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副白骨的准备。
可令几人完全没料到的是,就在盖板被打开之后,映入眼帘的,是晏海死前的模样。
见状几人皆是一愣,就连晏竹都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眸,额间挤出三条细纹。
晏海在棺材中侧躺着,一只手悬于小腹,另一只手则伸直了,像是在等待什么人躺进他的臂弯。他身上穿着生前他常穿的那身,十二屿少主独属的浅金色衣袍,整具尸体已经泛白发青。
他生前应该是遭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病痛折磨,导致他看上去一副备受折磨的模样,整个人瘦的几乎就只剩一副骨架,但肉身却不肯消散。
身为修真之人,他们一眼便能断定出,这定然不是药物的原因所导致他十年不腐,而是因为执念太深。
晏竹在那一瞬红了眼眶,从前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只觉得这位少主有些心善,后来在他情窦初开之后,他就觉得他残暴不仁,与他那位弟弟别无二致。
可后来他遇见了贵人后,一切又都变了,从一开始晏竹认为的“只是玩玩而已”,“之后定会暴露本性”,到后来他直到死,都仍旧念叨着他那位贵人,也是直到那时起,晏竹才想起,其实这位少主最初本性也不坏。
只是他没遇见到对的人,只是晏南坤对他的宠爱太过,导致他并不懂得“善待”,“放过”,这四个字。
晏竹参与了他的人生,陪着他从出生,成长,直到亲眼看着他死去,晏竹才发觉,“情”这一字,真的好痛。
无法描述心中的感受,像是自己的孩子,又像是自己的至亲兄弟,明明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如今,他却因为他的情深义重,而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心痛。
回忆起上一次落泪,好像已经是苏映梦身死之时了,也是直到泪水溢出眼眶时,他才发觉,原来自己还是会落泪。
胸腔传来一阵又闷又沉的窒息感,晏竹缓缓抬起头,唇瓣翕动,他小口而又急促的喘着气,可心中的悲痛却越来越强,越来越痛。
不得不说,晏海的专情执念,真的让他感动不已,也心疼坏了。
也是直到这一刻,寒川才隐约明白了这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他对晏涛与晏海无感,两人于他而言,不过只是陌路人。
可如今看着他不肯腐去的尸首,寒川心里泛起阵阵百味杂陈,虽说这并不会改变他对他们的看法,但看晏海情深至此,寒川还是忍不住蹙起眉头,莫名的感到一丝敬佩。
若是晏海如今还活着,寒川在见到他时,或许会多看他一眼。
十二屿传递消息的速度很快,晏涛散出逮捕令,通缉令之时,晏听正因为空青司的事宜,而赶去了桃都。
可前脚他才收到晏海又病了的消息,紧跟着就看到了十二屿散播的通缉令。
随后他便不顾一切的放下了所有事,扭头就往十二屿赶,以至于当他回到十二屿时,居然都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回来。
是晏海,还是沈钰?
但这个问题,在他见到躺在床上昏睡的晏海时,得到了最终答案。
一张小麦色的脸微微泛白,他平静的躺在床榻上,身上盖着一层,与如今这个气候完全不相符的被褥,看起来像是昏睡了很久。
晏听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心忽然就静了下来,他轻手轻脚的来到他身边坐下,习惯性的帮他掖了掖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