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米磨牙:“我娘说,姥爷第一次带回来的钱。”
“即使分出去了九成。”
“剩下的一成,也足够我们过上金山银山的日子。”
“我没见过我娘说的金山银山。”
“但我听她说过,当时吃包子都不用吃角。”
“人都叫她‘丢角姑娘’,她非常得意。”
“我好想回去把她丢掉的包子角吃掉啊!”周大米锤墙,“不吃给我!”
吃包子能丢角。
的确是奢侈。
柳玉楼心里不由冒出来了一个疑问。
——那现在,怎么沦落到吃虫子饼了?
周大米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很快解释:“后来,朝廷来征兵。”
“村里的钱大部分用来免去徭役。”
“官老爷太狡猾了,来了十几趟,最后一个子都没留下,还贴进去不少。”
“姥爷把剩下的钱拿了出来,聘请了秀才爷爷,置办族学。”
“我们家也就跟着败落了。”
第一次的富贵,好像一场空。
周大米:“第一次中落后,我娘吃包子必须吃完整的了。”
“她不再是‘丢角姑娘’,而成了‘恩公家的’。”
“我娘不甘心,哭求姥爷又出去了一次。”
“姥爷再次带来了金山银山,比上次的更多。”
“又给村里、主子家分了大半。”
“可是主子早就还了他卖身契,他已经不是仆从了呀。”
“娘很不满,但是姥爷把大半的钱,为她添置了嫁妆。”
“她也就没说什么了,顺着安排,嫁给了我爹。”
“直到,第二次家道中落。”
第二次,柳玉楼已经知道了。
也就是老头倾尽家产,保下了白苓的娘。
“我娘大吵大闹,说娘家没钱,就是没了底气。”
“她当年还能吃一口,丢一口。现在却连蚕肉包子都吃不上。”
“人也变成了‘大麦娘’、‘小麦娘’。”
周大米喝了一口水,继续讲回了美人。
“‘白苓娘’感念姥爷的救助,帮村里改善了蚕种。”
当年,蚕茧大丰收。
往年的丝,也就是一般的水平。
那一年,却是又白又亮。
一下子击败了所有的竞争者。
也让条桑村成了御用供货商。
不仅没那么害怕官,还挣到了钱。
村人大喜,一时间,纷纷涌入猎户家送礼。
地位提升,本来是件好事,白苓的爹娘却都不开心。
白苓的娘不知怎的,越来越冷漠。
而白苓的爹本就是逃难而来,讨厌人。
也就怪上了美人,问她为什么要改良蚕种,为什么不能老实待着,看她的书。
周大米:“他们吵了起来,最后,神仙美人就像来的时候那样,突然地走了。”
——虽然周大米不知道详情,柳玉楼却能自己补上后面的部分。
白猎户本来就是逃难而来。
不仅仅是讨厌人。
他还害怕人。
因为他亲眼看见过,知道饥荒会把人逼成什么样子。
所以他远离世俗,没有任何朋友、亲人。
越是远离社交,越是不会社交。
从猎户的行为能看出来。
无论是面对美人的追求者、官员。
还是面对想和她正常社交的女孩子们、秀才。
都是打就完了。
——我不允许你身边,有除了我以外的存在。
不像是要拥抱明月。
反而像是想把明月拖下深渊。
他已经完完全全,把自己捡到的美人,视为了所有物。
也许在某几年,看着美人的脸,他会可怜巴巴地示好。
用幻想的,炽烈的爱,焚烧自己,焚烧爱人。
可是人都是会变的。
颜色,终将有褪去的那一天。
当荷尔蒙褪去之后。
爱意还剩下几分呢?
猎户欣赏不了美人的书,欣赏不了她改良蚕种的智慧。
他只是喜欢她脆弱的模样。
被万人追捧,却只能停留在他的屋子里。
在周大米的讲述里。
美人也试过和猎户聊聊。
望着窗外,她说:“看。”
她想要他关注天边的云。
他说,你就是做天边的云,也要被我一箭射下来。
美人:……?
白猎户打跑了所有人,觉得自己像大英雄。
得意洋洋地拯救了公主,要向公主炫耀。
公主叹了口气。
“少看点话本子吧,我不需要别人拯救。”
……
“美人姐姐丢下刚出生的白苓,翻墙就跑了。”
周大米说:“别人都不知道,说她被狼咬死了,还有人说她是狐狸变的,报完恩就跑了。”
“但是我娘知道!”
周大米有些得意:“她没被咬死,也不是狐狸变的。她逃出去了,飞得很远很远,很高很高!”
说来可笑,最了解美人下落的,反而是村里最恨美人的屯屯娘。
当时,屯屯娘还叫小麦娘。
逃跑的那天,美人翻墙跑到了她家的院子上。
正在晾桑叶的小麦娘,一抬头就被吓到了。
——有一种看到月亮抽烟的违和感。
看着她怔愣,美人笑出了声。
小麦娘有些羞恼:“你干什么来了?”
美人坐在高高的墙上,晃着两条腿:“我逃跑。”
小麦娘大为惊讶:“你男人对你那么好,你逃跑?”
美人嗤笑一声:“你不懂……那是他以为的好。”
虽然是笑着的,她还是有点落寞:“我们不提他。”
美人看着皇城。
给她讲凤留大将军,是怎么打得诡异不敢出门一步。
给她讲遥远的塞北,女孩子也可以当部落的首领。
“[俗世楼]的道君娘娘,手上一个印。诡异要让出十五里呢!”
“想当年,我一路追着大狐狸,从塞北跑来灵风山!”
“要不是……”
美人沉默了片刻。方才接着道:
“女孩子有很多条路的,反正你也不爱丰收大哥,有没有想过出去?”
“我看你对钱财很敏感,有没有想过去[天宝阁]?”
小麦娘本来想扭头不看她。
却不知不觉放下了手里的桑叶,听得入神。
她看着这个很贵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那么恨她了。
美人再次向她发出了邀请:“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不做谁的娘,不做谁的妻,也不做谁家的女儿。”
“就你,和我。”
小麦娘:!
妖言惑众!
可是她,为什么会有一丝心动?
“我娘说,她不知道怎么的,都要出门了。”周大米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复述,“那会儿周小麦刚出生没多久,闹着找她要奶喝,她就留下了。”
“我娘回忆的时候,还后怕,说自己好像中了邪一样。”
“可是有的时候,她又会自己一个人念叨。”
小麦娘变成了屯屯娘。
屯屯娘有时候也会念着:“不是什么‘大麦娘’、‘小麦娘’,也不是‘恩公家的’。”
“我是‘丢角姑娘’啊……”
屋里,周屯屯哭着“娘!”
屯屯娘收回了望着墙的视线:“一天天就知道娘娘娘,来了!”
屯屯娘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一年又一年。
灵风山下,孤影瘦。
望断青山。
不见旧时倚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