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势相对高一阶的主位上,明明须发皆白,但相貌上看起来却与中年人无异的道人扫视一周,看到这群情激愤的模样,顿时叹了一口气,也不用拂尘了,只见他伸出两手,均手心朝上,然后彼此交叠,矗立四指,却是结了一个“四御印”。
霎那间,有如受到召唤一般,这座宫观内陡然降临了四股堂皇玄奇的气息,均是威严隆重,沛然莫御。然而在众人不由自主升腾起臣服遵从之心的同时,细细感知之下,这四股气息之间却明显不同。
第一股带有天经地纬,日月星辰那般高远缥缈;
第二股给人一种四时轮换,掌万物祸福生发之枢机的凛然;
第三股则是权衡两极,融合天地人三才,隐隐透着兵戈锋锐之气;
第四股有如大地山川之重,亦有主宰世间众生劫运的厚重感。
四御印,对内可清心明神,对外主镇邪驱魔,乃道门大印之一!
这四股气息的降临,立即强势地让这群绝大多数都是筑基中后期的长老和首座们顺利住口,也都平静了下来,同时也让他们感受到了掌教的强大。
大家都懂四御印,毕竟这是初入道门的人必须掌握的根本大印之一,但如掌教这般好似真的接引来了天庭四位大帝的气息,却是有些骇人听闻了。
这明白无误地昭示了承天观掌教的恐怖实力,也让众人消除了一些面对来势汹汹的魔门的担忧。
“福生无量天尊!”
在背后四道庞然气息的衬托之下,神情淡然的道人从蒲团上起身,一甩拂尘,单手竖掌,对着众人低头颂道。
“福生无量天尊!!!”
众人条件反射一般,均起身正色回道。说来也怪,颂念这一句之后,明明并没有什么神异产生,众人却感知到从心底升起一股力量,彻底将他们的愤怒和隐藏的一丝惶恐驱散干净。
承天观掌教见此微微点头,拂尘再次一甩,使得其背后的四股摄人气息缓缓消散。然后,他走下台阶,边走边开口说道:
“自河州一福寺覆灭,魔神脱困之后,我就已经有所预感,魔门的反扑必然会到来。”
“你我皆知,由于魔门功法的特性,使得魔神的恢复乃至于魔门整体的壮大,均少不了对世间有灵众生的残酷掠夺。因此,抛开一千年前主动协助我道门封印魔神的释教暂且不谈,魔门也必定会将目标放到我承天观的身上。”
“因为我们既是此地众生天然的护佑者,也是他魔门欲除之而后快的死敌。”
“所以,避是避不了的。”
道人走过人群中间,一双双眼睛对视过去,郑重说道:
“魔门汹汹,劫运再起,我承天观上继道门嫡传,下佑黎庶众生,势必要站出来扫尽邪魅,除魔卫道!”
道人走到大殿门口,看了一眼云雾翻滚的殿外,好似看到了千千万万的生灵在各自的区域内怡然自得地生活着,他们身后是一片逐渐靠近的黑色天幕,那代表着即将入侵的魔潮。届时,必定生灵涂炭!
他怒甩拂尘,豁然转身,喝道:
“吾以承天观第七代掌门的身份,命令!”
众人竖掌俯身。
“器脉首座尽起库存,为每位长老、弟子增持法器,尤以降魔和护身法器为主,切实提高门下的斗法实力。”
“丹脉首座穷尽丹炉,为每位长老、弟子派发丹药,须以护住心神的“清心丹”和增持法力的“金髓丸”为主,务要增加门人的生存机会。”
“各脉各峰各洞抽调斗法实力强劲的弟子,在诸位长老的带领下组建数十支除魔小队,由剑脉首座统一指挥,在北以卫州、相州、大名府和济州一线,东以营州、单州、兖州以及宋州一线,南以汝州、陈州、亳州和许州一线,西以泽州、陕州、孟州以及河南府一线,全力绞杀入境的魔门余孽!”
“其余人等留守承天观,各尽本职,炼器炼丹,为各个除魔小队提供后续支持。”
“吾要让魔门之人知晓,我承天观能镇压此地千年,可不是只靠着念经而已。”
众人齐齐应诺,旋即依次鱼贯而出,于殿外云雾深处施展遁法。一时间,各色遁光频频闪耀,却是各自返回门人弟子所在之处,按照掌教要求安排诸项事宜去了。
众人走后,却留下了一名邋遢老道看着掌教发愣,却是法脉首座阳天华。
“师兄,为何没有我法脉的任务?”
中年道人此时走回了主位之上,缓缓坐下,垂下眼睑说道:“谁说没有,刚才我不是说了吗?”
老道搔了搔乱糟糟的脑袋,皱眉苦思,仔细回忆了一阵,方才确定地说道:“没有啊。”
中年道人的眼皮未抬,口中提醒:“你再想想。”
老道好似想到了什么,不确定地说道:“其余人等?”
道人不言。
邋遢老道一下就跳了起来,如同受到了奇耻大辱,戟指对着掌教怒喝道:“洪小娇!如何恁地小瞧我法脉?”
被人叫出俗家本名,中年道人虽未睁眼,嘴角却明显抽搐,牙筋隐隐蹦出,明显在竭力忍耐。
然而邋遢老道却不放过他,撸起袖子,三步并作两步踏上台阶,伸手抓向中年道人的衣领。竟似凡间泼皮一般打架的招式。
“你这泼才,才三十年没收拾你,又要蹬鼻子上脸,竟敢惹你洪大爷?”
中年道人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当即丢掉拂尘,先于邋遢老道一步反向抓住了他的衣领,一拳打在其小腹,随即身子前翻,脚下蹬地,使出一个坐地过肩摔,将邋遢老道重重地摔在青玉铺就的地板上,疼得他惨叫连连。邋遢老道虽处下风,但骨气仍在,嘴中仍旧污言秽语不停,问候了中年道人十八代以上,惹得他恨恨地揉身扑上,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厮打起来。
当此时,殿外白云翻滚,仙气盎然,殿内却是如市井闹剧一般,如此仙凡分明。
没多久,邋遢老道终于拍地告饶,中年道人方才喘气起身,修整一番仪容,随即抬手一招,拂尘到手之后,那个承天观的掌教又回来了。
“哼,在你我入道之前,就是汴京城墙根儿下墙洞的常客,你一个邋遢酒鬼,我一个市井泼皮,从那时起,你就没赢过。怎地,还想挑战一下?”掌教大人睥睨四顾,傲然挺立。
邋遢老道揉了揉肚皮,有些不服气,只好瞪着他。
半晌之后,他突然大笑起来,连带着中年道人也跟着大笑。
承天观向来最为紧要的议事大殿之中,响彻着两人的开怀笑声,传出了数丈远,正巧人们都回去派发任务,抽调弟子去了,无人听见。
“老哥,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笑了一阵,眼中已有些许泪光的老道忍不住问道。
对师兄的本领和为人深度了解的邋遢老道,待看到“四御印”的施展,以及东南西北诸州的分派之后,却是终于明白,恐怕当下又到了当年那个危急的时候。
“嗯。”中年道人没有解释什么,只是闷声回答了一个字。
一如多年前,两人一同被汴京市井泼皮欺负时,相视一顾,奋力反击前的简单问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