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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应芷面无表情站在院中,冷眼瞧着那居高临下宣旨的太监。

虽然说树倒猢狲散是常事,可裴如璋跟她的关系难道已经亲密到了需要连坐治罪的地步了吗?

难道她是什么很贱的人,有气就要往她身上撒?

那太监也皮笑肉不笑的,“奚二姑娘可是对太后娘娘的旨意不满?若是如此,咱家这就回宫复命。”

奚应芷拳头紧了紧,语气淡漠:“没什么不满。”

太监眼底透出轻蔑。

“这就对了,为太后娘娘祈福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使,奚二姑娘这副神色若是传出去了,只怕让人误会您对太后不敬。”

奚应芷牙咬得咯咯响!

这是不但要让她去佛寺,还得是喜笑颜开地去!

“芷儿。”

得了消息的奚松匆匆赶来,将奚应芷护在身后。

“公公,此事实在匆忙,小女生得娇气,不知公公可否宽限几天,容我们收拾一二再前去积卢寺?”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捶打,奚松早已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吹胡子瞪眼,与人脸红脖子粗的大老粗了。

可惜,这番套近乎的手段还是太生涩,几句话也说得干巴。

太监眼尾斜乜了他一眼,“杂家是奉太后娘娘的命,太后娘娘没说可以宽限,奚大人这话不如去娘娘面前说,何必为难我一个传话的。”

奚松被堵得说不出来话。

方才那番话已经用尽他全部的智慧了,他一个武将,哪里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

可饶是无言以对,他也没打算真的让奚应芷去积卢寺。

当下也冷了脸,“既然如此,我这就去求见陛下,我自己的女儿,没得我这个当爹的都说不上话的道理。”

太监顿时拉下脸,“奚大人这是要逆太后的意?”

奚松下意识就要张口,奚应芷忙打断他:“爹爹,这种小事何必烦扰陛下。”

这件事本就是展太后气量狭小,不敢去皇帝面前表达不满,只能迁怒奚应芷。

其中来龙去脉,难道景和帝会不清楚吗?

只是展太后没闹到他面前,他便乐得少一件事。

奚松若将这事捅到殿前,结果如何尚未可知,但他会惹了景和帝不快却是必然的。

真要细算,还不如吃了这个亏,等展太后气性过了再说。

其实,除了这些理由,心底深处或许还有一个原因。

她无颜面对裴如璋,避开一段时间也好。

这却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了。

她掩下心思,开口劝道:“积卢寺就在京郊,女儿这次前去又是为太后祈福,不必带许多东西。”

素来好说话的奚松这回却没就此罢休,只硬着声音道:“无论如何,此事都等我禀报陛下再说。”

奚应芷是知道他脾气的,很有那种不管不顾的牛劲,这会便又头疼起来。

眼看那太监像是要忍不住气,奚应芷忙拉着奚松到边上轻声道:

“爹爹息怒,这毕竟是小事,就算求见陛下,难道陛下会为了一个臣子的女儿让自己的母亲不开心吗?

您也是做儿子的,世间儿子对母亲的心都是一样的。”

奚松神色没有动容,“就算陛下心中偏向太后,可事情总要论一个理字,大不了爹拿着官位去求他。”

这话不能说错,只能说理这个字在很多时候都会因为利益、情分而退让。

奚应芷摇着头叹气,“爹爹如今去求陛下,不是让陛下和太后娘娘当场对上?

若是这次被陛下一口拒绝爹爹又该如何?说不定惹怒陛下日后女儿就都要呆在积卢寺了。”

奚松这才不说话了。

奚应芷又道:“不如我先去积卢寺住几日,等太后气消了爹爹再去求陛下,陛下也好顺水推舟。”

奚松想了片刻,认为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好点头应下。

他可真没用,一把年纪遇事连个主意都想不出,还得女儿出谋划策。

这样下去,他如何为女儿遮风挡雨?

两人商议结束,奚应芷略收拾了几件衣裳就出门坐上了马车。

方才奚松发怒也有好处,马公公这会不敢再颐指气使了,生怕惹恼了奚松这个楞头子,真闹到陛下面前去,那谁都不好看。

马车摇摇晃晃驶过闹市,街上逐渐安静下来。

奚应芷这才有种真切的实感。

她是真的灰溜溜地离开京城,离开奚府了。

本以为她重生,会和前世截然不同,不会再不得善终。

却没想到,奚应雪回了山东,奚应莲被禁足,而她也……

大抵她命运本就如此,一切都已经注定,无论她如何改变,也撼动不了最终的结果。

“姑娘,您瞧那!”

梧桐略带惊喜的声音响起,奚应芷下意识掀开车帘,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董慧和陈锦在一侧的酒楼之上凭栏而立,见了奚应芷露面,激动地探身出了栏杆之外,满眼迫切。

奚应芷心头的那丝郁气忽然就散去不少。

瞧,还是有些不一样的,重活一世,她到底多了朋友的关心和珍视,不是吗?

她并不只是作为奚应雪的踏脚石而存在,她是真正活着的奚应芷!

不,或许不止是朋友。

远处马声骤起,一道劲瘦矫健的身影由远及近,少年意气风发的脸,不知是因为赶路还是因为别的带着潮红。

衬着湛亮晶莹的眸子,比夏日的太阳更灼热。

“奚二姑娘,你的事情我听说了。”

他语气带着焦急和颓然,像是知道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羞愧一般。

“我……我去见陛下,替你求情。”

奚应芷柔柔地笑了,“梁少爷的心意我心领了,不过不必为了我而耽误自己的前程,你还有母亲要供养,不是吗?”

梁羽紧紧盯着她,双眸闪动着可怜、心疼、懊恼、羞愧。

“我一定会接你回京城。”

他没再多说,只执拗地重复着这一句。

奚应芷很难说清楚这一刻的心情。

她很确认,她对梁羽没有男女之情,可她仍旧为他的坚持和勇敢而动容。

就像是有人对一个落魄得快要饿死的乞丐说,你之有这个下场不是因为你蠢、懒、无能,只是因为别人在欺负你而已。

这不只是简单地对落难者伸出援手,更是对她身为女人本身的认可与肯定。

不论日后会发生什么样的机遇和变故,她会一直记得此刻的感动。

“梁少爷,若你想帮我,至少该让你自己权势在握才是。”

她笑得温和,丝毫不见第一次见面的冷漠和剑拔弩张。

“这一次不过是小事,若梁少爷为了我自毁前程,日后我性命垂危,梁少爷怕是想救我也没法子了。”

“不要咒自己!”

梁羽陡然抬起手,在自己的嘴巴上扇了两下,复又呸呸两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奚应芷被他逗得直笑,“梁少爷既然有心,便该自己珍重。”

她掩着唇,只露出一双盛满细碎笑意的眼,偏说的又是这样关怀珍重的话。

梁羽只觉心口胀满,喉咙口也堵着棉花说不出话。

奚应芷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和酒楼上的二人遥遥道别,重新上了马车。

若说从奚府出来时,她还带着不忿和彷徨,此刻却像沙漠中带了一车水的旅人,满心都是身怀宝藏的窃喜和安心。

其实人行于世,大抵都会有很多欲望,可真到了需要跋涉的时候便会发现,真正渴望的不过是几缕牵挂而已。

马车很快到了香山脚下,奚应芷自己走了一段路,很快就见到了积卢寺的大门。

正当马公公以为此行已经结束的时候,奚应芷忽然停下脚步。

“劳烦公公一路相送,公公平日事忙,方才途中我见了一二好友闲话两句,这种小事公公应该不会去太后面前提起吧。”

说完就从手中退下一个镯子,示意梧桐拿给马公公。

马公公心头门清,知道她是怕展太后因着旁人与她亲近顺带着迁怒旁人。

若是平常时候,这一个镯子自然打动不了他。

可那是梁羽。

他隐约听了一耳朵,如今端亲王倒了,无论陛下心意如何,展太后都有心扶持一个人接手端亲王的势力。

而梁羽的爹梁术,或许就是那个人。

就算最后扶持他不成,以梁术如今的势头,日后在军中也会有一席之地。

既然如此,又得知他对奚应芷如此照拂,马公公怎么会节外生枝去招惹他呢?

就连对着奚应芷,他这会态度也好了许多,甚至讪笑着接过镯子。

“奚二姑娘这话实在见外,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奴才清楚得很,您对太后如此恭敬,奴才在太后面前美言还来不及呢。”

奚应芷也见好就收,顺势又谢了他几句,两人你好我好,居然完全看不出方才的剑拔弩张。

说完了,寺庙门口也到了,马公公不方便送进去,只得委婉地提点来迎接的小僧弥,让他好生照看。

僧弥无可无不可地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将奚应芷引进去,随意安排了一间偏僻的厢房。

行动间并无轻视鄙夷之意,原本提着一颗心的主仆二人俱都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