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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松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姚轻黄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奚应芷可以不在乎一件衣裳,却不喜欢被人当成傻子算计糊弄。

“女儿不懂,难道咱们府中过年过节,和别的府邸都没有礼物年礼往来吗?”

这话问的姚轻黄一怔。

发现众人都在看她,她连忙反应过来,“府中年礼自有账簿,一来一往皆有章程,可朱娘子一介商户赠礼怎能相提并论。”

言下之意,不过是朱娘子身份低微不配与奚府相提并论,给奚府送礼只为攀附,没有平等往来的资格。

奚应芷笑了起来。

“原来母亲也知道,家族之间节礼往来乃是结交的礼数。难怪父亲这么些年办事勤恳待人恭敬,却一直不得晋升,今日才知根源在哪。”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姚轻黄勃然大怒。

“奚应芷,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非议抹黑嫡母!”

奚松面上也露出不赞同,奚应芷却没等他说话便径直开口:

“父亲不理庶务自然有所不知,朱娘子虽是商户,却是靠一手精湛的制衣手法被许多世家贵族奉为座上宾,就连静仪郡主都敬她三分。

不说别的,便是天衣阁一家普通的铺子,能请来朱娘子坐镇,便足以说明背后东家实力非凡。”

她顿了顿,神色变得一言难尽,“这样的人物,母亲往日没能与他们牵上线也就罢了,如今他们抛出交好之意,母亲竟还要拒绝。”

严罢她深深地看着奚松,语气满是可惜,“以往母亲打理庶务,不知错过多少次与贵人结交的机会。”

屋子里众人的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

尤其是陈氏和奚应莲,瞪着姚轻黄的视线几乎要喷出火花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陈氏拍着桌子大怒。

“我就说我儿这些年勤恳恭敬,人也老实肯干,怎么就不得重用,原来都是你这个搅家精!

还说什么官家小姐,在咱们家拿够了身份派头,没想到却是个驴蛋粪子表面光的蠢货,连乡下农妇都知道的人情往来也不懂!我儿这么些年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错过了多少机会!”

奚应莲也红着眼睛,“难怪我出去交际,那些夫人小姐都看不起我,原来是为着咱们家暗地里丢了丑,还不知她们背地里如何编排。呜呜呜,父亲,莲儿不想活了!”

祖孙两个一人跳脚大骂,一人掩面哭泣,姚轻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简直有苦说不出。

这些年她在奚府位置一直稳固,哪怕奚松请来了陈氏掌管庶务,却也没有动她身为主母的威严与地位。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是官家女子,可以为奚松这样一个对官场规矩一窍不通的武夫,打点好内宅和同僚之间的交际。

这么多年,为了稳固自己在奚府的地位,为了让自己的儿女在奚府身份高庶女们一截,她经常在奚松面前强调这一点。

往日这些做派,眼下通通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果然,奚松这会看她的眼神也没了往日的纵容尊重。

“够了,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再追究也于事无补。”

虽是在维护姚轻黄,她却没有丝毫轻松的意思。

果然,奚松收回目光,神情变得冷硬,“你要教养儿女,本就抽不开身,日后这些庶务你也不必再管,交给芷儿便是。”

姚轻黄一颗心直如坠到湖底,冻得她浑身发冷。

“老爷——”

“不必再说。”奚松硬声打断,“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退下吧,我与芷儿再交代一二。”

姚轻黄很快被推搡了下去。

屋内只留父女两个。

这些日子奚松公务本就繁忙,偏生家里也不安生。

吃痛地按着眉心,“往日总觉得自己一身本事却得不到重用,如今事情多了起来才觉得自己其实压根没那个本事。”

奚应芷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有的时候,说出口的话不一定都需要得到回应,只要有人倾听就算得上一种安抚。

果然,奚松只消沉了一阵就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模样,“你奶奶和爹一样,泥巴地里打滚,不比你在书院念书见多识广,日后你多帮衬些。”

奚应芷默默点头,心里头忽然有些难受。

方才她那番话其实也有夸张的成分在,姚轻黄借着这件事打压她不假,可平日里打点庶务和人情往来,都是尽心的。

她只是因着亲生女儿的境遇对自己看不过眼而已……

“芷儿,你母亲不是个坏人。”奚松忽然开口,眼底满是恳切。

“她只是,一时糊涂。也是我,这些年将家里的事情都压在她身上,压得她性子越发要强,心眼也越发小了。”

他是个重情的人,前世哪怕奚应芷名声差到极致被千夫所指,奚松也没有真的不管她。

将她送去端亲王府后,也没有借着她的由头试图攀附王府。

所以对着结发妻子,他会失望,却不会真的厌恶憎恨。

奚应芷敛了心思轻声道:“女儿都知道的,爹爹很不容易。”

一直强撑的奚松忽然站起来转过身去背对着奚应芷,声音有些难言的哽塞。

“你很懂事,爹对你很是放心。夜深了,你赶紧去歇息吧,明日就穿新送来这身衣裳,好叫人知道我奚松的女儿不比任何人逊色。”

奚应芷浅浅应是,转身离开。

明日宫宴至关重要,她无暇分心去想别的。

无论是姚轻黄,还是奚应雪,于她而言都不是顶顶要紧的人。

前世她曾经渴望过亲人的爱与关心,但她与裴如璋相伴多年,见识了一个人不靠亲人只靠自己也能活得自在,她便不想了。

这夜她睡得很沉。

花一样年纪的姑娘,一夜好眠足以扫去所有的阴郁。

翌日一早,梧桐正要给她梳妆,陈氏身边的嬷嬷便带了个人进来。

竟是朱娘子!

“鎏金织羽衣极难打理,小的想着姑娘素日繁忙,只怕没心思料理,今日特来帮着姑娘穿戴。”

奚应芷侧头看了她一眼,暗暗揣度着她的来意。

昨日她说天衣阁背景不简单,并非全然是诓骗。

前世裴如璋就经常叫朱娘子给她做衣裳,其中关窍她不曾深思,却也不代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而朱娘子也的确如她所说,和京中许多贵妇贵女关系匪浅。

收回视线,奚应芷站起身,“那就劳烦娘子了。”

朱娘子走近,亲自为她穿衣。

替她系上腰带时,朱娘子忽然以极小的声音道:“姑娘瘦了,可是担忧今夜的宴会忧思太过?”

奚应芷怔愣一瞬,“初秋酷热,胃口不好而已。”

朱娘子便不再说话。

伺候她穿上衣服,又亲自替她梳了发髻。

被冷落的梧桐本还有些不服,可见她手儿轻巧地握着发辫一缠一扭,凭空便让奚应芷灵动华贵起来。

便也不说话,乖乖地在一旁盯着她的动作,明晃晃地偷师。

朱娘子身边的女伙计想上去遮挡,被朱娘子瞪了一眼退下。

奚应芷心中越发有底了。

朱娘子很快便将她打扮妥当,等她去前院见陈氏等人时,屋子里众人眼睛都亮了。

有人美在气度高华,有人美在眉目灵动,可被朱娘子打扮过后的奚应芷,让人无暇去评估她的气度与气质。

尽管衣衫无风自动,尽管首饰华贵精巧,众人却都自动忽略了这些。

入目只有冲击力极强的,眉目如画般精致的、纯粹的、视觉上的美丽。

哪怕是每天都在相处的家人,都因为这冲击而大脑空白了一瞬。

等到奚应芷福身行礼,陈氏才率先醒过神。

“好,好,好,天衣阁果然名不虚传,朱娘子,你帮了我们奚家大忙,老身还不知道要如何感谢你。”

朱娘子对着陈氏就没有在奚应芷面前的恭敬谦卑了,只淡然一笑,不卑不亢道:

“老夫人言重了,昨日府上就已经付过银钱了。

更何况好衣裳也要美人来衬,二姑娘穿着天衣阁的衣裳赴宴,明日天衣阁必会客满盈门,小的谢二姑娘还来不及,当不得老夫人的谢。”

这话说得妥帖,老夫人听得皱纹都展开了。

“当不得也要当!”陈氏亲自站起来,将早就备好的一柄金梳塞到朱娘子手中。

“你手巧,心思也巧,又是特意来帮我家芷儿打扮,老身若什么表示也没有,那要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金梳握在手中沉甸甸的,更难得的是模样精巧。

朱娘子身为女子本就爱这些灵巧精妙的饰物,加上她身为裁缝平日也常接触这些,并不觉得烫手,略一推拒便收下了。

“那就谢老夫人赏了,日后府上的四季衣裳,天衣阁定会好生打点的。”

陈氏更高兴了。

老太太活着,讲究的也不过吃穿二字。

可惜没有人打点,进了京虽说做了官眷,实际上过的日子还和以往差不多。

拉着朱娘子的手又亲亲热热寒暄了几句,等长梧来请奚应芷入宫,方才在奚应莲羡慕的视线中,恋恋不舍地送了人。

奚应芷由长梧护送着到了宫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