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良站在电话亭里,没看到他家居民楼下有警车停着。
这很正常。
九四年狮山县公安局就没有几辆警车,还有一辆烧毁于昨夜的车祸。
县公安局或许会紧急派车送隋婧赶到市里,但不可能留一辆警车给隋婧随时使用。
九四年狮山县财政穷得叮当响,还没有阔绰到普通刑警出外勤都配车的地步。
虽说萧良曾无数次设想过,自己有机会回到九四年会怎么做,但老天真眷顾他了,才发现很多细节还需要根据遇到的实际情况,一点点去梳理。
他猜测除了隋婧外,附近的街道派出所应该也有一两名警察陪同守在他家里——这似乎才是正常的办案程序?
推敲过这些细节,萧良才拿起话筒,将磁卡插入电话机里。
“喂,喂,是萧良?你刚才去了哪里,怎么到现在才打电话回来?”隋婧迫不及待的接通电话,有些气急败坏的问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身上没有带多少钱,找了一家小卖部打公用电话没钱付账,小卖部揪住不让我走,怎么可能再让我打电话?”
萧良胡扯说道,
“我求了好久,甚至都叫小卖部直接送我去派出所去——最后还是开店的嫌太麻烦,把我赶走了。我好不容易找人讨了两块钱打这通电话,隋警官,你没有等急吧?真对不起啊!”
“没事,没事,就是担心你遇到什么事,你爸妈现在都很担心你。”隋婧语气缓下来,自以为将萧良的父母搬出来,能稳住他的情绪,说道。
“对了,袁队长有没有跟你说我有可能是被人陷害的?”萧良又绕回到之前的问题上。
袁文海自己受伤不轻,他与杜江、周军、陈申被送到县里救治,萧良估计他第一时间不可能跟隋婧交代太多。
不过,萧良刚才故意中断通话,就是让隋婧有时间再打电话找袁文海联系一下。
萧良现在当然不敢直接跑到县人民医院去找袁文海,希望通过隋婧先确认一件事,就是袁文海回到县里,有没有主动交代车祸是他醉酒犯困所致。
这点非常关键。
只要袁文海没有主动交代车祸的原因,就注定袁文海会更倾向他能在外面用自己的手段洗清嫌疑,而不是尽快将他抓捕归案。
另外,陈申还在急救室抢救,也是一个好消息。
当然,最令萧良意外的,没想到会是隋婧连夜赶到他家守株待免。
萧良前世虽然没有接触过隋婧,但他二三十年间与袁文海友谊深厚,又怎么可能没有听他提起过这个徒弟?
隋婧并没有留在狮山县公安局多久,大概九五年初就调去省厅了。
而袁文海后来被人排挤,被赶出警队,也没脸联系隋婧,并不清楚隋婧以后的发展。
不过,此时的隋婧刚从警校毕业还没满一年,她没有留在大城市,却满腔热血加入县局刑侦队,还没有经受社会的毒打,还是个正义感爆棚、热血冲动的中二少女。
袁文海一度很为他这个“胸大无脑”的徒弟头痛。
如果袁文海不得不在医院接受救治,无法脱身,又或者袁文海此时不愿意陷入不受控制的麻烦之中,萧良则希望先将隋婧骗到云社,介入他案子的调查。
相信袁文海也会希望如此。
隋婧很快给出萧良所期待的反应。
她当然相信萧良逃亡前冒死救下袁文海、周军、陈申他们,这是袁文海一到县里就明确说的了。
这也决定了她内心深处对萧良不可能有太深的戒心,说道:
“我刚刚找袁队长汇报过你的情况。你是不是被陷害,现在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你放心,你真要是被陷害的,我跟袁队一定会帮你查清楚真相,绝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到公安局接受调查,要不然事情可没有那容易说清楚……”
“县局我不熟悉,除了隋警官你跟袁队长外,我没办法相信别的人——你知道陷害我的人能量不小,”萧良犹犹豫豫的问道,“隋警官,我能不能找你投案?要不,隋警官你来云社接我?”
“你在云社?好,好,我这就去云社找你!你记住我的寻呼号,要是遇到什么事你及时联系我!”隋婧毫不怀疑的说道,随后又将她跟袁文海的传呼机都报给萧良记下。
萧良放下话筒,努力让自己的思绪放空,隔着电话亭沾满灰尘的玻璃窗,久久盯着街对面红桃q补血口服液的巨幅宣传画看。
巨幅宣传画上,唇红齿白、身着露肩红裙的性感广告女郎,将一盒红桃q口服液托于左肩向路过的市民展示。
这令萧良才想起九四年是国内各类保健品风起云涌、渐至疯狂的时代。
九四年东洲市的街头,柏油路面开裂得厉害。
街道两边都是八十年代初期所建的居民楼,主要是党政机关及企事业单位筹资建设,作为公房分配给干部职工居住,或干部职工集资建造,相比较建于五六十年代建造的老式筒子楼,在当下已经可以说是普通市民向往的高档住宅了。
墙面用传统的抹石子(又称水刷石)工艺处理过,即便此时已经有些剥落,却还要比单纯的水泥、石灰粉刷墙面看上去高端大气。
偶尔也能看到一两台箱式的空调外机悬挂在墙面上。
九四年的东洲市,开发商投资建造的商品房虽说不是没有,但远没有十数二十年后来得普及,他家里北面的银花苑就是东洲市目前最高端的商品住宅小区。
目前东洲市还没有商业贷款一说,或许有,但萧良完全没有印象。
他只记得每平方米上千元的银花苑,叫他爸妈那几年都在感慨普通工人不吃不喝工作十年,都未必买得起一套房子;再往后就是感慨普通工人工作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都买不起一套房子。
即便无数次设想能重回到九四年,但跟真正重生回到九四年,差距还是巨大的。
相隔三十年,他需要已经从变得生疏的记忆里,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尽快重新熟悉起这个时代的点点滴滴。
这些都注定他能不能第一步就顺利洗清身上的嫌疑,将肖裕军这些人送进去。
要是一招不慎,被肖裕军这些人抢先抓到送进看守所去……这不是丢重生人士的脸吗?
…………
…………
大概等了小半个小时,萧良才看到他爸萧长华送两名警察从居民楼前的岔口走出来,心想这么长的时间,隋婧应该借他家的电话,再次联系过袁文海了。
萧良禁不住担心,刑侦经验丰富的袁文海会不会指出破绽,不让隋婧头脑发热直接奔云社而去?
这也是他必须先确认的事。
他现在没有帮手,很多事情都需要他亲自确认。
不过,很快从隋婧急促迈动的步伐里,萧良相信袁文海应该没有点破一些破绽。
要不然的话,九四年的刑侦手段再简陋,也有办法能很快确认他这两通电话大体从哪个地方打过去的。
这也是萧良第一次近距离见到隋婧。
映入眼帘令他第一印象深刻的,就是隋婧宽肥警裤都遮不住的修长双腿。
也许在普通人眼里,隋婧的双腿略显粗壮了一些,但一点都不缺斤短两的长度,以及快步走动时大腿不断将裤布绷紧所体现出来的力量感,令她的这双长腿洋溢出一种快夹死我的致命诱惑来。
视线随后捕捉的是隋婧那张白皙圆润、干净得就像苍穹明月的脸蛋,眉眼在阳光的照耀下,有着毫无瑕疵的精致;最后才是隋婧快步行走时,宽松警服也无法遮掩的胸前汹涌晃动。
虽说之前总听袁文海抱怨这个徒弟刚进警队“胸大无脑”,做事很叫他头痛,但萧良此时却觉得隋婧胸大无脑得相当可爱。
不过,隋婧经过电话亭时停顿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传呼机看了一眼,差点叫萧良的心脏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隋婧看到电话亭有人,拿着传呼机犹豫了一会儿,就甩步走开,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此刻要找的嫌疑人,就站在电话亭里看着她,心脏还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另一名警察二十岁刚出头的样子,快步追赶着隋婧,颇有讨好的意思,一看就是那种参加工作不久的舔狗。
萧良皱眉思量,隋婧在他的第二通电话过后近半个小时才出来,应该有借他家电话跟袁文海联系,但这时候又在电话亭前拿出传呼机,估计是有什么私人电话要打?
远远看到隋婧在路口的公交站台等了一会儿,走上一辆公交车驶过来;年轻警察在隋婧头也不回的挤进公交车后,有些沮丧往南面的街道派出所走去,萧良心里犹豫着要不要给家里再打一通电话。
这时候却见一个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孩子,推着自行车从他家居民楼前的岔口出来,萧良看到他哥萧潇从后面追出来,伸手抓住那个女孩子的胳膊。
那个女孩子用力的将他哥的手甩开,继续往前走。
“田文丽,萧良不可能做那样的事。刚才隋警官在我们家,电话你也听到了,隋警官也都很明显相信萧良是冤枉的,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我相不相信,有那么重要吗?萧良是你弟,又不是我弟,我只是拜托你不要那么单纯、幼稚,好不好?隋警官说那些话,只是想稳住你弟,好去云社将你弟弟逮捕归案,你以为隋警官是真蠢啊,这么容易就信了你弟弟的鬼话?”
“不管隋警官是真信还是假信,但萧良是我弟弟,我们兄弟俩从小一起长大,他是什么性格,我怎么可能不清楚?他绝对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我相信他。”
“你以为公安局没有证据会随随便便立案吗?真要是被陷害的,你弟弟为什么要逃跑?你事事想着你弟,这时候都还替你弟维护,你就不想想我们?”
“我不是说过了,萧良遇到这样的事,一时心慌,看到有机会逃跑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再说了,萧良在电话里不是说过要隋警官去云社接他投案自首吗?你怎么就不明白……”
萧良站在电话亭里,看着他哥急切跟前世差点成为他嫂子的田文丽笨嘴笨舌的争辩着,看着田文丽那张漂亮的脸蛋,这一刻却不加掩饰的流露出刻薄、鄙夷的神色,心里冷冷一笑。
即便他哥受伤颇深,萧良前世对田文丽选择跟他哥分手这事,愧疚却没有多深。
田文丽是很漂亮的那种女孩子,出身也好,但两年前陈富山案发生后,他爸被免职调到党史研究室工作,田文丽就已经有些看不上他哥了。
他的事只是促使田文丽下定最后决心罢了。
萧良看着田文丽很快头也不回的骑车离开,他哥虽然有些沮丧,但也没有太往心里去,估计以为还只是一次普通的争吵,等田文丽的脾气过去,两人很快就能和好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