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上摆放着四具尸体,不远处堆起三处高耸的草堆。
江流景让人简单为他们收拾了遗容,让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不是慌乱不整,最大程度地消去不幸,哪怕小如灰尘。
江流景握着白鸾手腕,想起诸多与她的往事,她不爱笑,性子冷淡,待她又总能温柔至极,让她有所依仗,不再是孤身一人,她是她在这世上最为仰仗之人,终是要离她而去。
江流景割下自己与白鸾的发丝,绑成两捆,一捆放入她手中五指收紧,眼珠转动,停留在白鸾毫无生气的脸上。
听说将头发绑在一起放在已死之人手中,会让她们下一辈子相遇,但是你不要着急,等等我,下辈子我来当姐姐好不好。
江流景为她拨好散乱的头发,起身走向伏在沈郎和惠娘旁的孩子们,温声道:“跟爹爹娘亲说再见吧。”
“不要!”
“来,听姐姐说,爹爹娘亲不会离开你们的,他们会在天上守护着你们,想他们的时候就抬头看看星星。”
“可是姐姐,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爹爹和娘亲了。”
“嗯,见不到了,但是爹爹娘亲可以看到你们,所以你们要好好长大,爹爹娘亲看到才会开心,不要让他们失望。”江流景将他们带离惠娘他们身边,路过司徒令雪的尸体时脚步一顿,垂头看了她一眼后离去。
见她离开,秦聿文命人将尸体放去草堆上,沈郎和惠娘放置在最大的那个草堆上,白鸾和司徒令雪分别放在两旁的草堆上,都摆放好后,江流景接过火把,一个个地点了过去,到白鸾那时,不可避免地颤抖。
秦聿文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扶着她的手,一起点燃了草堆。
尸体焚烧的味道总归是不好闻,江流景便带着他们回帐篷里。
“你们还没告诉我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沈皓文。”稍微沉稳地小孩说道。
“我叫沈皓空。”从江流景救他就没停下哭泣,甚至现在还在抽搭着小孩说道。
他们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性格很明显的不同,但皆很机灵,要不然也不会配合他们父亲将她拦下。
江流景怜惜地看着他们,他们才四五岁,就要承受失去双亲的滋味。
“以后这位哥哥就是你们的亲人,他看着凶,但是人很好,要乖乖听他的话。”
本因这两个小孩不知分寸,不懂避让江流景伤处,直往她伤处冲去而对待他们没有好脸色的秦聿文,听到此处脸上更是冷下几分。
他们互相看着,没有一人敢上前,秦聿文令他们害怕。
江流景扯着秦聿文,他顺着她的力道,站到他们面前,被迫伸出一只手,“别怕,来,握住,哥哥不会吃人的。”
在她温和劝说和示范下,沈皓文和沈皓空才瑟缩着慢慢摸上秦聿文的手,最后还是秦聿文反握住他们,并问江流景,“为何不让他们跟着你?”
“我现在不便照顾他们。”
“以后呢?”
“……”江流景没回答。
秦聿文走到帐门,将沈氏兄弟交给将士带走,蹲下查看着她,“你把他们扔给我,然后自己想逃走吗?”
“不是的,只是你比我更合适照顾他们。”江流景将他轻推开,自己则是站起身躺到榻上,“我有些不舒服,三皇子可以在好了之后唤我一声吗?”
“好。”
江流景已经不欲与他交流,躺下闭目,秦聿文心中的担忧不减反增,她太反常了,他以为将白鸾带回,她就能恢复。
可是,整体下来,她冷静得吓人,自在城门哭过后,再没哭过,很淡然理智的将事情安排好,可如此恰恰最是不妥。
秦聿文待在原地好一会才离去,在他离开一瞬,江流景睁眼侧缩,身子止不住地发抖。
“殿下,司徒将军和梅公子到了。”秦聿文刚出来,思宁便道。
“带路,”秦聿文向帐篷里深深望了一眼,才转身离去,并问道:“城中如何了?”
思宁回道:“未逃离的突厥人皆已捕获,百姓幸存只有少数,城中火势得以控制,不时将被扑灭。”
“哈那尔么呢?”
“逃了。”
待秦聿文再次返回,江流景还是以他离去时姿势躺着,在他未靠近时猛地睁眼,看到是他才缓和地笑了一下。
“走吧。”
这次江流景没有让沈氏兄弟过来,尸体焚烧后,空气中蔓延着一股味道,但她并未像那时在猎场那样不适,她看着士兵将骨灰扫起再递至她手中。
方形的盒子,由棕褐色的树木制成,拿在手里很轻又很重。
秦聿文指着盒子前边,“这里,可以刻上她的名字,工具我让人备在你帐里了。”
“好,多谢。”江流景抱着白鸾的盒子,看向余下的两个,“沈氏夫妇的麻烦三皇子替皓文和皓空保存,司徒令雪的送回她父母手中,还得麻烦三皇子查询一番。”
“分内之事,思宁,按江小姐所说去做。”
“属下遵命。”
秦聿文吩咐完,回头再找江流景,她抱着白鸾的盒子离去,已经去到帐门前。
或许刻名字一事可以让她慢慢地从中脱离。
一连两日,江流景并未有什么突兀的表现,就只是闷在营中,在旁人帮助下用左手低垂着头刻名字,偶尔秦聿文也会前来,陪伴着她。
一日傍晚,秦聿文在与司徒谟商谈时听到来禀,江流景已经将名字刻好,抱着盒子呆坐了许久,现在用了膳食已经歇下。
听着如常的禀报,秦聿文并未在意,在洗漱后准备歇息时突然心惊,穿着寝衣匆忙赶向江流景帐里,正巧遇见她将手朝竖起的刀尖劈下。
幸得他来得及将手握住,“你在做什么?”
他将她拉至眼前,再次看到了他在城门时所见,她没有一点好转,深陷其中,无法挣脱。
“你就为了那些杀人放火,害了望北整城百姓的人去伤害自己吗?你是不是还想一命还一命!”
“我只是想去掉脏污。”
她每次低头看到双手,粘稠感挥之不去,想着用自己的鲜血刷一层,总能替代了吧。
“所以你要废了自己双手,江流景你告诉我你在想些什么,你别怕,你不过是在保护自己,不要多想。”
“我没有。”江流景矢口否认,把手从他手中扯出,去拿丢远了的匕首。
“那你看着我,能将我看清吗?”
江流景错愕,他怎么知道她双眼看不清东西。
秦聿文将她右手固定,再次郑重地对她道:“不必自责,不必愧疚,皆非你之过,天命所为,哪怕不丧于你手也由大军踏平,更不必因此恐惧。”
“秦聿文,那可是人命,三条人命,就在我手中没了,我怎能不后怕,怎能心安理得的劝说自己,他们作恶多端,所以命不是命,杀了便杀了,那不可能,不可能……”
秦聿文先前无法理解她的想法,只是感觉到了她的恐惧,而此时倒是窥得一丝她如此痛苦的原因。
她尊重每一个生命,不分轻重贵贱。
看着秦聿文眼睛更加涣散,手中拿到匕首,要往自己胸口刺去,秦聿文瞳孔一缩,也顾不得她的伤处,将匕首打飞。
“你清醒点。”
江流景彻底陷入恐惧中,对外界无法感知。
秦聿文也悔了,只要来早一柱香,她就不必面对,亦或是在沥川,他没将她弄丢。
他忽地低头,江流景惊讶回神。
他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