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马威,通常是官吏初到衙门任职之时,对下属施加威压,以树立权威的手段。
若是寻常结盟,何须初次来往,便站于高位树立此权威?
仲玉秋在父亲这番悉心解释之下,终于恍然大悟,心中震惊的同时,不由回想起谢嘉宁命人将锦囊交给自己与陈清阮那一刻,一如往常般隽雅有礼的态度。
仲玉秋陷入回想之中,越是回忆得清晰,整颗心越是砰砰直跳、剧烈作响,此前那种不明的预感终于化为具形。
仲玉秋有些失神,低声呢喃地问向仲父:“爹,这……这下马威,难道是那位国公大人之意?”
仲父讳莫如深地颔首:“自是如此,定国公如今在朝中身居太保之位,乃是正一品大员,比我等阁臣官高一阶。不仅如此,定国公还出身百年武将世家谢家,为谢家几代以来最杰出一辈,身负显赫战功,连阉党诸位官员都对其忌惮万分。”
仲父再度长叹了口气,“定国公身份特殊,谢家更在大历百姓心中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倒也难怪定国公初与我等元明世家结盟,便有此下车作威了。”
仲父口中虽这么说着,心中却还是有些疑惑,只是没当着女儿仲玉秋的面说出口。
在他的印象里,定国公谢怀荣其人自三年前迁入京城,并伴在天子身侧进行辅佐以来,作风一贯低调,举止稳重谦和,完全不似有参与党争之野心。且听闻定国公此前重病一场,故而如今虽已痊愈,姿态依旧隐有几分憔悴。
这种种因素,让仲阁臣一时之间有些难以将眼前这强势而颇具手段的下马威,与他此前印象中的定国公联系到一起。
不过为官者,多擅伪装与隐藏,看来定国公更是尤擅此道了,甚至连自己等人此前都未曾察觉端倪。仲阁臣只好在心中这样分析道。
一旁的仲玉秋此时也保持沉默不语,清眸中复杂之情几度闪烁。
虽然父亲说,这谢家送来的下马威乃是谢嘉宁之父定国公授意,可或许是因仲玉秋此前亲身接触过谢嘉宁,又与其面对面相谈,因此她此时对那位定国公并无甚印象与感想,反而是更多将心思放在了谢嘉宁身上。
仲玉秋不断猜测着,谢嘉宁到底是否知晓这锦囊背后之用意。
定是知道的吧。
虽然没有任何依据,但仲玉秋还是这般肯定地判断。
因为她实在想象不出,谢嘉宁被何事蒙在鼓里的样子。
仲玉秋甚至隐隐觉得,或许父亲说错了,这锦囊与下马威根本就不是定国公之意,而是……
转念间,这个念头就又被仲玉秋迅速打消。
仲玉秋猛地摇了摇头,心道怎么可能,谢嘉宁再是具有手段,也不至于胆敢对所有元明党世家,与一众朝中大员放下此般下马威。
此时此刻,仲玉秋对谢嘉宁的印象已从最初的病弱温婉、平和有礼,隐隐转为了不可捉摸、难以估测。
这让仲玉秋越发好奇起谢嘉宁的真实一面究竟会是何模样。
她思来想去,打定主意,决议把握住一切能接近谢嘉宁的机会。
于是仲玉秋倏然抬起眼眸,对父亲主张提议道。
“爹,此次结盟之后,我等元明世家与定国公府相来往,如有需要传递消息、商榷谋划之事,便尽数交给我吧。”
……
一月初十,玄廷卫官衙,朱漆大门大敞。
卫云珩身穿一袭朱红飞鱼锦服,头戴乌纱帽,腰佩麒麟刀,面庞冷峻,眼神锐利,大步走入威严公堂。
其后跟随的一众玄廷卫,正小心翼翼地搬运着要犯方其元以及几名刺客的尸体。
周围路过的百姓见到此景,骇得大气都不敢出,纷纷躲远了开来,不敢靠近玄廷卫这帮鼎鼎大名的活阎王。
卫云珩带领数十属下,奉天子之命,接连数日在外追查江南贪墨案要犯方其元的行踪,最终不负所望,顺利在十日内查到了相关线索,并带回了方其元其人。
不仅如此,卫云珩还查找到了方其元被劫走一事的罪魁祸首,并将这些身份不明的刺客的尸首带回了官衙,只待仵作分别验尸过后,将所有证据与来龙去脉汇总为奏折,上报于朝廷。
卫云珩沉着一张面孔走入官衙府堂之中,衙门内的一些玄廷卫见到此景,不由自主紧低下头,额上冒出些许冷汗,心中皆暗道不妙。
卫大人定是因为此次追查江南贪墨案,带回来的罪证无一活口而大为动怒,现下最好别凑上去触碰霉头,以免多生事端。
卫云珩坐回公案之前,叫来几名属下,开始肃声吩咐起江南贪墨案的后续事宜。
待事情大体交代完后,其他玄廷卫开始忙碌起来,各司其职。
周围没了旁人,卫云珩终于可以休歇片刻,一手摘下乌纱帽,松了松飞鱼服的袍领,喉结略微起伏一瞬,靠在官椅微叹了口气。
这数日以来,他几乎没有一夜阖过眼。
当然不是真的为了追查江南贪墨案,而是为了在他人面前认真作戏,为了演得更逼真一些,不叫其他势力的眼线看出端倪。
他这些日子的的确确带领手下玄廷卫跑遍了京畿,按照主上告知于他的计策,先是装作在邻近州县寻到了此前护送方知府、却被刺客袭击四散而逃的剩余玄廷卫的踪影。
后又特意寻来一处隐秘地点,命令自己的几名亲信,与谢嘉宁安插在玄廷卫中的十数暗桩,将那地方布置成阉党刺客劫走方其元后的藏身之处。
最后又亲自携领众玄廷卫上演了一出“捉拿方其元,与刺客大打出手”的大戏,整体可谓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总算是完成了半数主上交代的任务。
卫云珩忆起那行椅上温雅女子的身影,耳边不由回荡起她一句句的轻声交代,其中所有话语,他都已经铭记于心。
最后剩下的任务,只待他于朝堂之上,在满朝文武面前,亲自上演一出震惊四座的弹劾大戏了。
卫云珩靠在雕花官椅上,以乌纱帽遮面,无人可见之处,本冷肃的面孔上勾起一抹畅快笑意。
待他出人意料地上奏弹劾之时,想必阉党所有人的脸色都会变得异常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