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正平霎时一愣,目色惊讶地望向谢嘉宁,而另一旁的叶晚怡早已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同样难以置信地惊视向她,低声喃喃道。
“你怎会知道……”
谢嘉宁微微敛眸,并未多加解释,单刀直入道:“如今谢家局势特殊,晚辈便开门见山直言了,如有冒犯,还请叶大人见谅。”
“叶大人想必也听说了今岁以来谢家面临的风波,那定然知晓家父如今因病自顾不暇,从而向皇上主动上交了兵权。现今谢家权势与地位再不同往日,家父家母更是抱病在身,如此境地下,叶家究竟还会因何事有求于谢家?”
叶正平已然恢复了周身的沉着,平静下来后,先是目露赞许地看了眼谢嘉宁:“虎父无犬女,我此前倒不曾知晓,原来谢大将军竟有一位如此聪慧过人的女儿。”
叶晚怡听二人说着,心中却还是不明白,谢嘉宁究竟是如何从自己三言两语间,就判断出叶家实则有事相求于谢家。
然而叶晚怡当局者迷,其父叶正平在一旁却看得清楚,自己女儿的性子如此直率洒脱,言语举止之间又尽是果敢,甚至直言不讳提出变换婚约对象一事。如此种种与寻常闺阁女子大相径庭的表现,岂不已然表明,她本性乃不循规蹈矩之人?
这样的人,又怎会在乎世俗的目光,因着所谓的女子清誉与名声,而坚持恳求与谢家维持婚约?
谢嘉宁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才会见微知着,随之直接猜出了叶晚怡行为背后的真实目的,也就是叶家具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叶正平明确这一切后,心中暗道,这谢家嫡女卓识不凡,恐在谢家极有话语权,既然叶家的目的已经被其看穿,那他们不如借着机会坦诚布公地讲开,总好过两家因此而生了间隙。
叶正平面色渐渐凝肃起来,决定开始认真回答她的问题,先提问道:“谢家闺女,你可知如今的西南行省,究竟由何人统治?”
谢嘉宁思索片刻,斟酌着用词道:“地方政权本应由当地布政使统领,也就是您,叶大人。但是……”她欲言又止。
叶正平长叹了口气,接话道:“但自承文年间末期,承文帝开始下派朝廷官员前往地方,以总督与巡抚之位任职后,总督与巡抚便将地方大权独揽,布政使一职从而形同虚设。”
也就是说,叶正平本是这西南地带的首领,可自从总督与巡抚这两人从天而降后,他便被夺了权,自此名存实亡。
叶正平面露些许难色,继续说道:“而这一形势在新帝即位后,又发生了新的转变,皇上罔顾群臣阻拦,竟史无前例地派遣宦官前来地方任职……”
这导致万泰年间,阉党除了把控中央朝政以外,对地方政权也有了进一步的约束。
听到此处,谢嘉宁已然明确了叶家如今遭遇的困境。
她眸中一动,眯了眯眼,嗓音清冽地问:“叶大人,那阉党派来的总督与巡抚,此前可有为难于您?”
叶正平见她已猜出了事情的头绪,颔首承认道:“他们想扶持另一人坐上这布政使的位置。”
叶正平这话说得尚还委婉,但谢嘉宁却听明白了此言潜藏的深意……
那总督与巡抚作为阉党一脉的人,分明是想铲除异己啊。
果不其然,她念头刚起,就听叶正平话音落下后,叶晚怡忽然情绪激动地愤声强调。
“爹,他们哪仅仅是想扶持别人坐上这布政使的位置,他们根本是想除掉您与整个叶家啊!”
她忿忿不平的声音在府堂内形成一阵回音,堂内即刻寂静一瞬。
听到叶晚怡这过于直白的表述,叶正平无奈地瞥了眼自己的女儿,却终究没有出声否认。
他再次看向沉吟不语的谢嘉宁,凝声坦白道。
“谢家手握重兵,此前那两名宦官顾念着叶家与谢家的婚约,才迟迟没有动手。现今谢家虽上交了兵权,但依旧名震天下、威望不减,阉党仍对谢家忌惮三分,因此也不会轻易对叶家下手。可若是两家突然退了婚,恐怕……”
难怪叶晚怡无论如何也不愿与谢家解除婚约。
谢嘉宁想着,又转看向旁侧,恰与叶晚怡对上视线。只见她眸中尽是心急如焚之色,唇张了又合,似是想问些什么,又因顾虑而克制了回去。
谢嘉宁看出她内心的焦急,却再次默不作声地垂下眸,眸色深邃,像是在深思熟虑着什么。
叶晚怡见她一直没有开口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紧紧抿着嘴唇,不安地等待着。
案旁的香炉余烟袅袅,于府堂之内慢慢逸散开来。
许是谢嘉宁太久没有动静,叶晚怡终于忍耐不住,眼眸之中渐渐涌起决绝之色,鼓起勇气打破了堂内的安静。
“谢妹妹,我今日虽是初次见你,但不难看出你非是寻常世家女子,婚约一事想必你心中已有定数,只是不好直言相拒于叶家,这才久未开口。
依我所见,谢妹妹乃是心性坚决之人,怕是不会因他人言语轻易改变决定,因此我不打算用何恳求之词来说服你,我只想斗胆问谢妹妹一句……”
叶晚怡目光灼灼地看着谢嘉宁,紧咬起牙关,只听她一字一句语出惊人地问。
“今岁以来,谢家历经种种风波,敢问你心中就对阉党之人无一分怨恨吗?”
阉党一词,是她从父亲叶正平口中听来的。
谢嘉宁闻言抬头,波澜不动的眸子里终于聚起些许涟漪,眼底深处竟隐约浮起一抹笑意。
她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谢嘉宁不动声色地问:“敢问叶姐姐何出此言?愿洗耳恭听。”
叶晚怡略带犹豫地看了一眼叶正平,见父亲并未出声阻拦,心下一横,干脆豁出去将所思所想全部道出。
“近日谢公子遇刺之事人尽皆知,我虽身在后宅,但也不免听人说了其中来龙去脉,知如今天下世人无不为谢家打抱不平,而这不平的矛头便直指那作恶多端的阉党。
如若谢公子遇刺之事当真与阉党有关,那谢家与叶家同为那群宦官所迫害,也算是同仇敌忾,何不就此维持了两家的婚约,从而暗中互帮互助呢?”
叶晚怡此言不无道理。正因如此,叶正平始终一言不发,放任女儿将这些话说出口,只端看另一人会如何应答。
谢嘉宁听完这些话,面色不变,先是笑着夸赞道:“叶姐姐有胆有识,从寥寥几件事判断出谢家的处境,并以此道理劝服于我,令人心悦诚服。”
与此同时,她心中划过一抹锐冽,暗想:这样的女子,本不应束缚在后宅之内。
念头一闪而过,谢嘉宁又将目光投向另一旁的叶正平,回归正题,讳莫如深地启口。
“叶大人,谢叶两家婚约一事,晚辈心中已有答案。但在谈及此事之前,晚辈需先冒昧问大人一句……”
她轻柔的嗓音沉了沉,锋锐之意随着语调渐起。
“倘若谢家愿意维持婚约,叶大人便就此心满意足了吗?”
谢嘉宁素来谦和有礼,此时此刻,却不惜得罪叶正平也问出了这句堪称不敬的话,隐有激将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