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众将士站了一圈,面面相觑,各个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魏锦书坐在台上,手边是摊开的遗诏。
她翻开新岳降将的名单查看,不紧不慢开口:“为先帝设衣冠冢,送入皇陵安葬。”
话音一落,底下站着的将士们又四下顾望,最后统一看向元帅杜鸿。
杜鸿则目光飘忽,不知如何做声。
对魏锦书枪挑宇文牧一事,杜鸿心底是叹服的。
且战事开始以来,朝廷的事都是皇后和朝臣们管辖,从未出过纰漏。
但先帝遗诏所述,太过突然,让他一时也难以接受。
忖度片刻后,杜鸿斟酌道:“大鄢建朝以来,从未有过女子为帝的先例。”
魏锦书目光紧盯名单,手指在遗诏上随意点了几下,“这就是先例。”
在场众人都亲眼见过魏锦书在战场上雄姿英发,不逊男子。
话语一出,更觉她威严。
但战场上的跪拜出自权宜之计,如今真要奉魏锦书为帝,没人敢随意踏出第一步。
毕竟女子为帝,在大鄢史上从未有过,不知是好是坏。
谁也不想因为第一个出头,承担来日沦为佞臣的风险。
看出来将领们的担忧,沈姝毫无惧色往前走了一步,转身面向众人朗声开口。
“你们可别忘了,先帝御驾亲征这段时日,国事皆是皇后娘娘在处理,朝野上下、举国百姓无一不服,这难道不是事实?”
“我等并未否认皇后娘娘之功,可遗诏所述,实在是太过……”
后面的话,杜鸿并未说完,但沈姝猜到了他的意思,继续接话。
“太过儿戏?还是太过荒唐?先帝写遗诏之时,我在身旁亲眼目睹,怎可能作假?”沈姝踱步于众将士面前,“再者,即便你们不认遗诏,那又有谁能在此刻,找出一个比皇后更能胜任新帝之位的人?”
沈姝说完,没有人开口。
在场之人并非代表他们自己,他们的担忧,也是营帐外几十万将士的担忧。
沈姝深谙此理,没有丝毫犹豫,取下束发的布条,顷刻间长发如瀑而下。
在众人疑惑猜测的目光中,沈姝又卸下身上的盔甲,身着布衣出现在众人眼前。
将领们愣了片刻,没想到并肩作战许久的舒将军竟然是女子,这才反应过来为何她从来都是披甲示人。
见将领们突然齐刷刷地低下头去,沈姝并不在意,只是昂首再度开口。
“我非舒慎,而是已死的沈昭容沈姝。”
“你……你是沈兄的女儿?难怪我总看你眼熟,却想不起来何处见过,”杜鸿立刻反应过来,“你不是病逝在后宫了吗?”
“先帝仁慈,知晓我与后宫众妃不和,且志在战场,特地开恩让我易服出征,才有如今报国之日。”
沈姝心里知晓让她假死出宫是魏锦书的主意,但如今不好明说。
又想到先帝已死,干脆借他的名义,让一切顺理成章。
看清众人眼中的震惊之色,沈姝接着暗暗施压,沉声说道:“我沈家是开国旧臣,世世代代为大鄢征战,只讲‘忠信’二字。我先祖一生战功赫赫,逝后配享太庙,若论忠心,在场无人比我沈氏一族甚之!且我与魏皇后原有旧怨,不必为她说话,也不需作伪证。诸位若有不信,大可将遗诏送回,由众朝臣辨明真伪。但若最终验明为真,只怕在场所有存疑之人,都难逃亵渎皇权之罪!”
听完这些话,众将领再度面面相觑。
沈家的信义有目共睹,容不得质疑。
且沈姝已经将“亵渎皇权”都搬了出来,若再有异议,那这罪名可不是他们承担得起的。
见台下众人有所松动,魏锦书适时开口。
“三年。”
魏锦书站起身,眼眸扫过台下一群人,眼中皆是坚定自信的神色。
“三年之后,大鄢人口,农收,国库所有翻一番,若做不到,我便退位让贤,自尽谢罪。”
“这人间万里江山,我一定为她守住。”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无人再有不服。
杜鸿作为元帅,率先提膝下跪,“有新帝如此,陛下在天之灵,一定深感欣慰。”
众将领纷纷跪拜下去,拜见新帝的呼声传出营帐,传入外头的将士耳中。
每一句“吾皇万岁”,如同浪花般层叠,不断向外泛开,仿佛没有尽头。
新月初上,魏锦书与沈姝并排走在草地之上。
报丧的文书已经送去朝中,魏锦书即将启程回朝,继任帝位。
她望向头顶的月亮,突然想起刚入宫那会儿,还是贵妃的傅清辞,总会跟她们说起鄢北的月。
她说草原上的月亮,比宫里低得多,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
不像宫里,哪怕踏得再高,也有天涯之远。
可傅清辞活着的时候,再也没看过鄢北的月亮。
魏锦书收回目光,转向一旁的沈姝,浅浅笑道:“沈姝,谢谢你。”
沈姝知道她在说今日遗诏之事,不在意地摇了摇头,转而问了其他的事。
“你和云初,都是神仙吗?”
“她是,我不是。”
沈姝点点头,也不多问,又道:“你送我出宫的恩情,我一直记着。”
“这是你应得的。”
两人说完,便沉默着又走了一段。
但走着走着,沈姝突然止住步子,不再往前。
魏锦书也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说道:“你想问什么?无论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沈姝眼神沉寂,张了张口,还是决定问个明白。
“你为何要杀她?”
早已猜到沈姝会有此一问,魏锦书并不打算隐瞒。
“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命书,里面写了每个人的经历和结局,我们的命运早已注定。何时死,如何死,从来不是我们决定。而我此来,就是为了改变它。”
“原来如此,”沈姝闻言戚然一笑,像是卸下心上重担一般轻松了不少,“锦书,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跟我回去吧。”
沈姝摇摇头,明亮的眼眸中满是温暖的笑意。
“不了,这里很好,我舍不得。”
“今日一别,你我怕是再难相见。”
“这样也好,有这么个想见面的盼头,日子不至于太难过。”
听了沈姝的话,魏锦书心中像被石头压着一般,有些难以喘息。
她沉默不语,片刻后,才垂下眼眸,颔首笑道:“好。”
“锦书,我相信,你定能给大鄢带来一个新的盛世。”
“一定会的,”魏锦书抬头望天,内心无比平静,“我承诺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