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云初没再过问。
只是从魏锦书口中听说,吴德和及涉事官吏都被革职查处,恒阳知府和朝中那个一直上奏问吃不吃并州瓜果的老臣,也被同时问查。
陆势坤洗清冤屈,无罪释放。
就连从前被吴德和恒阳知府冤枉的前并州官员,也由萧承胤下令委派钦差重查案卷。
因为这事,城中百姓自发在城中放了三夜的烟花。
锦水绕着并州城缓缓流过,自胜遇化作山体以来,锦水水位降了下去,水体也逐渐恢复清澈。
陆势坤暂代知州一职,将被吴德冠以罪名下狱的无辜百姓释放出狱,并开仓放粮。
官民一心重建家园,并州城一派和乐融融之景。
云初与魏锦书戴上面纱,捧着莲花灯来到河岸旁,看着水中烛光摇曳的花灯,两人对视一笑。
“灾后放花灯是并州的习俗,并州百姓相信锦水通天河,将心愿写在纸上,放于花灯之中,神仙就会帮忙实现愿望。”
魏锦书边说边蹲下,将手中花灯轻轻放入河中,划动水流让花灯飘远。
云初闻言浅笑,学着魏锦书的模样放下花灯。
“可惜天河不是河,而是星尘簇拥而成的天幕,里头没有水,又怎么可能跟凡间的河流相通。”
“对凡人来说,真假并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魏锦书目送着两人的花灯飘远,语带笑意开口:“有可寄托之物,有可相信之人。”
云初看向魏锦书充满希冀的双眸,心中如有暖流滑过,忍不住打听道:“你许了什么愿?”
“锦水不能通天河,那也就无法实现,写了什么不重要。”
“也许我能帮你实现呢。”
“那你写了什么?”魏锦书来了兴趣,反问道,“神仙也会有求而不得的吗?”
锦水一路东流,两盏莲花灯在水流中花瓣交握,互相依偎着飘远。
云初看向远去的花灯,喃喃道:“定不负,相思意。”
说完,云初察觉到魏锦书拨动岸边水流的手一顿。
下一刻抬眸,恰好与自己对望。
云初心中猜测迭起,再度问道:“那你呢,写了什么?”
“只愿君心似我心。”
两人目送着越来越多的花灯远去,点点烛光与空中烟花遥遥相应,为朦胧夜色增添了独属于人间的万千色彩。
知晓是魏锦书出谋划策,联合陆势坤除去吴德等人后,并州百姓对她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就连一开始把“牝鸡司晨”挂在嘴边的陆势坤,也默认魏锦书参与到谈论政事中来。
云初与魏锦书坐在一边,听着陆势坤跟萧承胤汇报治理并州的计策,时不时就往嘴里塞一块糕点。
“你怎么看?”云初听了一会儿,开口问魏锦书。
“陆大人的建议在理,疏通积淤河道,修建防洪堤坝,在城内低洼处筑堡坎,都是当下最适合并州的救灾之策。”
云初点点头,她也是这么认为,洪灾重在防,而非治,扩宽河道才能降低水位。
两人刚说完,又听陆势坤开口。
“臣认为,除改造河道和城内设施外,当前还有一策应当推行。”
萧承胤道:“陆卿有何见解?”
“并州这几年深受吴德等贪官污吏所害,积贫积弱,开仓放粮并非根本之解,以工代赈才可应百姓所需,促并州重建,”陆势坤正色道,“赈灾期间,限定每户米粮,确保最低保障。随后由官府出面,就近为灾民提供活计,劳酬相当,扶助置业,勉励百姓自己出力重整并州。一来能让灾后并州尽快重建,二来也能让百姓获得钱粮,以谋前路。”
未等萧承胤发话,魏锦书眼含欣赏,赞誉道:“陆大人用心良苦。”
萧承胤一听也接话:“那便按陆卿所说,准奏。”
“臣还有一请。”陆势坤再度拱手。
“但说无妨。”
“异兽胜遇伏诛后化为山体,此为并州一段佳话。因此臣恳请将胜遇伏诛之山取名‘锦鸡山’,山顶立‘镇遇塔’,改换风水,铭记治水功绩。”
萧承胤不置可否,陆势坤便自顾自继续说。
“并州多年来以农林牧渔为主业,百姓也多从事农耕,追求饱腹与余财,难免薄待了文教。臣名此山,立此塔,为兴文教,聚人心。另,应设耕读学堂,半耕半读,并举文教农桑,才可育学识与为人俱佳的后代子孙。恕臣僭越,并州的将来,不在陛下手中,更不在臣手中,而在并州后裔的手中。”
陆势坤的话,是魏锦书在朝廷百官的奏折中从未见过的。
文武百官们,为表忠心也好,真心实意为国为民也好,总将自己的作为看得极重。
而陆势坤却说,一座城池,一个国家的未来不在某一人手中,而是由全体百姓的子孙后代来定。
未等几人说话,陆势坤再次说着自己的见解。
“此外,并州风景优美,依山傍水,除以农为主外,还可重引客游历。这三日以来,臣白日一刻不停踏遍并州,晚间记下可用盛景,划出并州六景,可做长足发展之用。”
听完萧承胤兴致勃勃,追问道:“哪六景?”
“锦山拾翠,锦水洄澜。三溪交汇,沙洲潮涨。环河映月,镇塔临江。”
云初在一旁听得心生敬佩,“像陆大人这样的,才是真正把百姓放在心上的好官。”
魏锦书也认同云初所说,陆势坤有为朝廷鞠躬尽瘁的诚心,也有为百姓谋福祉的决心,这样的人,是官场难得的清流。
这般想着,魏锦书转头给了萧承胤一个眼神。
萧承胤心领神会,对陆势坤说道:“陆卿之才,并不应屈居于边远的并州,你可愿随朕入京为官?”
陆势坤不接话,蹙眉拱手道:“陛下,臣还未说完。”
萧承胤一怔,示意他继续说。
“他还真不客气。”云初低声与魏锦书笑言。
魏锦书也笑道:“我倒想听后文。”
先前被吴德压着,陆势坤见惯百姓疾苦,一心为民却无从施展。
如今吴德伏法,陆势坤只想趁着还未老去,多为并州百姓做些事,迫不及待说出心中所想。
“并州从事种养之人不愁吃穿,但身患疾病,躯体残缺之人却难以靠种养来维持生计。其实不只并州一城,放眼整个大鄢,因病致贫和身患残疾的百姓不在少数。因此臣请奏,举国设立百姓文书、百姓随侍等无实权且易为之职,靠于当地官府,朝廷放权由官府筛选登记建册,设定三年为期,轮流帮助此类百姓谋生,渡过难关。”
“平常书楼画舫里的文书,百姓家里的侍应,总是择优招选,不会考虑患病身残之人,这陆大人,不止看事入微,想事更是完备。”云初赞叹道。
“他以己度人,才能品民之所苦,懂民之所求,”魏锦书缓声道,“民生,家立,国昌。一国之计,始于民生。”
说完那些后,陆势坤又道:“至于陛下所说入朝为官,恕臣不能从命。”
“为何?”
“大鄢人才济济,陛下广纳才干,朝中不缺贤臣。可并州,如今只剩下臣一人了。”
“臣于并州为官二十余载,已过不惑之年。命途短暂,臣不知还能留世几年,但求活于世上一日,便不愧于并州百姓一时。除此之外,臣再无所求。”
说完这些后,陆势坤整理官服乌纱,弯膝下跪,垂手磕头。
陆势坤发自肺腑的话,如同石子投入云初的心湖。
她轻叹一声,看向魏锦书,却见她起身走向了萧承胤。
“并州有陆大人,是百姓之幸,更是大鄢之幸。”
“魏婕妤谬赞。”陆势坤拱手回应。
“陆卿,将并州交于你,朕放心。”
陆势坤愣愣地抬头看去,只见萧承胤接过魏锦书手中呈来的玉玺,在面前的黄绸上落印。
“今日陆知州所说良策,皆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