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锦书恢复神色,轻笑一声看向他,“你是国君,这种事还来问我?”
“属下愚钝。”
“搜集吴德等人罪证后,罢黜几人,再扶持陆势坤等可用之人,”魏锦书说道,“并州长年水患,需修筑防洪墙抵御外洪,通城内外河道疏通内涝,再谋求长足发展。国运在于民生,以民为本,才可长治久安。”
“魔尊倒是关心凡人生死。”
魏锦书回过头,刚好对上萧承胤深邃凝视的目光。
“凡人生死与我无关,但在我归位前,大鄢绝不能出任何事,”魏锦书的目光如寒冰般冷冽,又带着不容对抗的威严,“人性奸恶,神仙虚伪,无从改变。我要的从来不是凡人死尽,而是重定人间秩序,让新的人界,成为三界中,唯一绝对公平的所在。”
“可陆势坤辱骂主上,主上也任由其逍遥?”
“本尊既然容得下你,自然也容得下他。”
萧承胤右手叠于左肩,微微躬身,仰头衔笑道:“属下,遵命。”
魏锦书刚要离开,又想起了什么。
“找个由头,让陆势坤把他儿子放了,但再不许出现在云初面前。”
萧承胤闻言挑眉:“主上真是关切云初仙子。”
魏锦书眸光意味不明,寒声开口:“闭上你的嘴。”
魏锦书提着食盒回来时,原本就吃饱的云初困意上头,再加上这两日奔波,已经昏昏欲睡,魏锦书叫了她好几声才把她叫醒。
“吃点东西再睡,不然对身子不好。”
魏锦书从食盒里拿出来一碗掺了肉沫和青菜的粥,又拿出来一碟小菜。
担心云初吃惯了宫里的山珍海味,看不上这些吃的,魏锦书解释道:“并州目前物资匮乏,我和陛下这两日也是吃这些。”
云初松了口气,真端上几个大菜她可吃不下,“这样正好,养生。”
刚喝了口粥,她又想起来今日陆不息说的话,问道:“听说律法规定,赈灾期间官员只能一菜一粥一汤?”
“是。”
“可是我在厨房,看见了几个可以同时装下四个菜的盘子,里面还分了隔断。”
魏锦书一怔,“是在知州府的厨房?”
“当然了,我……”云初心虚地低下头喝粥,“我就是进知州府厨房找吃的,才被陆势坤堵住送回来的。”
魏锦书闻言面色凝重,声音带了几分冷意,“阳奉阴违的事从不鲜见。”
“今天的施粥纯粹就是做戏给你们看的,陛下不来,他们都不带看人一眼,完全不把老百姓的生死当回事。”
今日施粥时,灾民们眼中无光,对官吏更是害怕,甚至接了粥也不敢喝,生怕招来报复一般。
魏锦书将当时的情景都收在眼中,自然知道吴德等人的用心。
她将手中温热的汤盅放在云初面前,嘱咐道:“云初,此中事情复杂,陛下会处理好的。你只管护好自身,不要再与陆不息等人有往来了。”
云初也知道这种事还是交给萧承胤来处理更好。
她该说的话已经说了,目的也就达到了。
反正现在皇帝在这儿坐镇,也不怕吴德把百姓手里的粥抢回去。
晚饭过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萧承胤宣召了魏锦书过去伺候笔墨,云初则是烦躁地在榻上翻来覆去。
她现在真是越看萧承胤越不顺眼,磨个墨还要魏锦书亲自去。
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魏锦书,就听门外走过的两个侍女在交谈。
“哎,你刚听见没?陆知县不知道着了什么疯魔,又在大骂魏婕妤了。”
“哪能没听见,他嗓门可不小,也亏得陛下容人,这要换了咱们吴大人……”
“小点声!敢背后议论大人,你不要命了!”
两人又随口说了两句,就匆匆离去。
云初听说陆势坤又开始指责魏锦书了,担心魏锦书受委屈,忙往书房走去。
外头守卫的官兵都被撤走了,也许是不想里头的话被人听去。
云初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找了个门缝蹲着身子偷听,恰好听见魏锦书在说话。
“陆大人,今日还未过完,这句‘牝鸡司晨’,我已听了十六遍了。”
云初心想,魏锦书抓重点的能力,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出其不意。
她透过门缝往里看去,可算知道陆势坤为何要骂人了。
书房里,魏锦书坐在主位上提笔写字,萧承胤则站在一旁磨墨。
陆势坤应当是来汇报灾情的,结果一来就看到这副场景。
他本来就觉得魏锦书是迷惑君王的妖妃,哪能忍得住这气?
难怪气得怒发冲冠,面上通红。
陆势坤一愣,随即更气道:“这……这是倒反天罡!”
萧承胤停下手上的动作,漫不经心地开口:“陆卿言重了,魏婕妤有救灾之策,朕向来惜才纳贤,让她写出来罢了。”
“大鄢人尽皆知,陛下新得魏婕妤,一掷千金,宠爱过甚。陛下甚至枉顾祖制,一月之间给予无上荣宠,如今……如今更是将治灾这等大事交于她手上,岂非将百姓生死当做儿戏!”陆势坤重重跪倒在地,“臣万死请柬,恳请陛下废除魏婕妤,以正国法!”
萧承胤面色一沉,“陆卿,你僭越了。”
陆势坤神色肃穆,目光决绝:“臣不敢不僭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家国大事说到底,都由百姓的一粥一饭堆砌而成。少一人不成家,少一家不成国!百官黎民敬的并非是陛下一人,而是至高皇权,恨的更不是一位魏婕妤,而是迷惑君王的外物!”
“臣十七岁进士及第,先帝亲授官职,臣心忧黎民,辞去京职,返乡任辰陵知县。至今二十四载,刻苦半生,不敢有一时松懈,只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不负皇权所托,不负百姓所愿!”
“倘若陛下执意弃家国不顾,仰女子鼻息,臣陆势坤,今日便只能背弃先帝所嘱,将头顶乌纱,还于陛下!”
陆势坤声音洪亮震耳,抬手抚上鬓角,烛光将他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投映在地上。
他那双饱经风霜般粗糙沧桑的双手,稳稳托起头顶的官帽,抬手间,半白的头发显露人前。
“陆大人且慢。”
陆势坤摘乌纱的手顿住,抬头只见魏锦书从座椅上站起身,款步来到自己面前。
萧承胤也与她同时起步又停住,按下陆势坤的手,将他搀扶起来。
“陆大人可愿听我一言?”
魏锦书微微昂首与陆势坤对视,毫无退惧之色,也没有半分轻视。
陆势坤不明所以,但碍于礼制,还是拱手躬身道:“魏婕妤请讲。”
魏锦书气定神闲,从容开口:“请问陆大人,我是否是大鄢子民?”
“自然是。”
“那身为大鄢子民,能否在国家和百姓遭难之时献计献策?”
陆势坤听完她的话,沉默片刻,随后低声道:“并无不可。”
魏锦书见他还能抽出理智听自己两天,也放心不少,于是开口谈起自己的见解。
“并州常年水患,并非一时所积,更非一人可解。城池三面环水,一面望山。锦水穿山依城而过,每至雨季,水位上涨,倒灌城内,百姓苦不堪言。加之贪官冗吏横行,欺压百姓,孤立打压陆大人等有志之士,致使赈灾之事难以推行,根治之策更无从谈及。陆大人深处其中,岂会不知病根所在?”
“吴德等人呈垄断之势,把控并州,令城内民不聊生,若不除去此人及背后势力,即便赈灾过后,百姓痛疾得一时缓解,却终究无前路可望。”
“如今陛下亲临并州赈灾,吴德等人自然不敢顶风作案,但擒贼先擒王,只有动摇吴德根基,才可一一铲除其背后势力。”
陆势坤听了这一会儿,明白了魏锦书的意思,心中对她的成见也少了些。
他从前只当魏锦书是见识短浅的深宫女子,只会痴缠君王,献媚邀宠。
可听完她的话,才知魏锦书眼界不窄,对并州的症结了然于心。
“魏婕妤有何高见?”陆势坤语气恭敬,再次行了一礼。
“高见不敢称,但陆大人或许还不知您如今的处境。”
“愿闻其详。”
“湖面一时平静,并不代表其中没有张口待攻的鱼群。这两日,吴德等人在陛下面前多次参奏陆大人为恶并州,甚至私下谋划,欲致使陆大人身死天灾之中。我知陆大人不畏身死,否则早已屈服于吴德威逼之下,但并州百姓若无大人庇护,贪官污吏只会更加肆无忌惮。有人以身为饵,才可引出鱼群,不知陆大人可愿助一臂之力?”
陆势坤双眸一沉,拱手一拜,深深躬身道:“臣愿为并州子民,效犬马之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