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宥帝君不喜聒噪,因此南天宫里伺候的神仙不多。
云初跟着南天宫的仙侍走了许久,除了几个冷着脸各司其职的文书外,再不见其他神仙。
走了一段路后,带路的仙侍带着她停在一所气势巍峨的宫殿前。
“帝君在南天殿,仙子请吧。”
仙侍颔首示意后便退下了,云初强装镇定。
虽然清衍仙君一再说了没事,但不害怕还是假的,天界的神仙都知道齐宥帝君天生冷面,最不讲人情的。
磨蹭着走到殿门前,云初长舒了一口气,喃喃道:“算了,反正躲不过去。”
刚一抬手要推开殿门,就见殿门从里打开,云初没反应过来一个趔趄,差点栽到地上。
开门的是一名白衣黑发的男子,容貌俊美清逸。眉目有神,似朗月入怀;衣袂飘摇,如月光掠影。
那副遗世独立的模样,可以说是不染纤尘,又可以说是……目中无人。
云初一时错愕,但又想着这南天殿里不会有第二个人,便试探性开口问道:“帝君?您这是……要出门?”
齐宥帝君目光流转,“是你。”
云初又是一阵意外,“嗯?帝君认识我?”
“损坏凡人命书的天命宫仙子,有所耳闻。”
闻言,云初面上尴尬。
她听别的仙子说,清衍仙君因为自己损坏命书一事,舌战其他主罚的仙君,还绕着四位帝君走哪跟哪,喋喋不休了两个时辰,才保下了自己。
难怪齐宥帝君对自己有印象,只不过……这还真算不得好印象。
云初正想着怎么回答,就见齐宥帝君身影一闪,转瞬又出现在殿内案前坐下,提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见状云初也抬脚踏进殿内,刚一进来,身后的殿门便牢牢关上。
她粗略地扫视一圈,殿内只剩下齐宥帝君和她。
“此前正南天柱受损动荡,几处煞气流窜人间,其中一处被你施法剿灭,可有此事?”
云初想着清衍仙君的嘱咐,回答道:“小仙在凡间助凡人魏锦书重塑命书之时,偶遇煞气伤人,为救魏锦书不得已出手,并非有意扰乱凡间秩序,也不是刻意违反天条。”
齐宥并未抬头,继续执笔理政,“无妨。”
云初原本还想着继续辩解,这会儿听他轻飘飘说出这句话,与传闻中的冷面煞星竟有些不同。
“那帝君的意思……是不追究小仙违背天规了?”
“事从权宜,无需再辩。”
“谢帝君。”云初行了一礼,终于放心下来。
写完手上的奏折后,齐宥放下笔,抬头将目光落在云初身上。
齐宥一双眼眸细细打量着云初,有神又似无神,飘忽无定处,让云初摸不着头脑。
云初被盯得发毛,正想着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就听齐宥问道:“剿灭煞气时,你的仙元尚在天界,如何恢复的仙法?”
“小仙不知。”云初时刻记得清衍仙君的话。
“为何不知?”
“……小仙真不知,”云初确实也是真不知道,“后来再试,便没了。”
齐宥定睛看了云初几息后,也就不再追问,只道:“天柱剑网修复完成,本君已派天兵下凡剿灭剩下的煞气,在此期间你便取回仙元,以防万一。”
说罢,齐宥抬手幻化出云初的仙元,催动仙元融入云初心口。
仙元入体一瞬,云初便觉得身子顿时轻了许多,仙力也充沛起来。
“谢帝君。”
见云初面露喜色,齐宥的神色也不由得松动几分,嘱咐道:“不可随意扰乱凡人命数。”
“小仙明白。”
刚起身,云初就见一缕金光朝自己飞了过来,刚下意识想抬手去挡,就见肩上一片树叶飘落而下,又在空中化为齑粉。
云初认得,那是魏锦书在宫中亲手种下的海棠花树的叶子,也许是经过花树时,不留意挂了一片树叶在肩上。
见树叶全然消散,齐宥再度凝视云初,缓声开口:“你可知何为命书?”
云初不解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答道:“记载凡人的生老病死和生平轨迹,待轮回后重塑重启,这就是命书。”
“只有凡人才有命书。”
听了这话,云初更觉云里雾里。
她在天命宫待了五百年,自然知道只有凡人才有命书,但这也是一直困扰她的不解之处。
想着帝君肯定比自己见多识广,云初就提出了心中的疑惑,“帝君,我不明白为何只有凡人才有命书,而神仙和妖魔族却没有。”
“凡间有月盈月缺,四季往复,凡人有七情八苦,世世轮回。而天界和魔界不需要。”
云初脱口而出,“但这对凡人不公平。”
如同猜到云初的反应一般,齐宥面色如常,“凡人脆弱,天界掌握他们的命书,是给予他们庇护。”
庇护?云初对魏锦书此生的结局了然于胸,她不觉得命书所写是所谓的“庇护”。
“那如果……命书上此生结局不好呢?是死局呢?”
齐宥不谈对错与否,只低头下重新打开另一份奏章。
“因果循环,重新轮回后,命书重启,死局也是解局。”
轮回之后,死局也是解局。
一开始云初也是这么想,所以她觉得就算魏锦书今生惨死,来世重新投胎,今生之事也就不值一提了。
可在凡间的那段日子,她亲身体会着凡人的喜怒哀乐,陪伴他们经历了美好与遗憾。
她才明白,命书上只有寥寥几句,却是凡人苦苦执念的一生。
来生就是来生,下辈子再光芒万丈,也抵消不了这辈子的苦难。
用来生的好,来解今生的苦,达到所谓的天道平衡,本就是强词夺理。
云初低头看向脚下浮动的云彩,缥缈的天界仿佛凌驾一切事物之上,高贵而不容质疑。
不知为何,云初心中突然升起反抗的心思。
就像被堵塞许久的春水寻到冰封的空隙,岩中竹笋想要冲破石缝般,急切而无法自抑。
云初看向台上那不染尘埃,高高在上的帝君,沉声开口:“世间生灵应是平等的,我知道命簿天书不可改变,可是……我不想他们落得那般结局。”
“从前我只知道当上仙好,可从没想过为什么大家都想成为上仙,连我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云初知道,也许她需要重新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停顿片刻,云初又抬头问道:“帝君,没有命书,神仙的命途便握在自己手里,对吗?”
云初这句话说完,看见案前理政的齐宥终于停笔放下奏折。
他波澜不惊的神色中,一双眼眸深如水渊,又静如冰面。
云初见此,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清衍仙君原本嘱咐她少说话,她却浑然忘了,还说了些悖逆天道的话。
正当她纠结是否要先认个错时,齐宥终是开口。
“无为,即是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