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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生哭着哭着就没了声音,瘦瘦小小的人抱住脑袋趴在地上,用背部承接一次又一次的无情抽打。

他疼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紧了牙。

乔氏本就心绪不稳,脾气自然也就变得很差,下手越发的重。

在场的人没有谁劝说一句或者上前阻止。就连水生的外祖母李氏也只是低着头沉默地站在一旁。

若不是乔氏的心脏忽然抽痛了一下,一时之间头晕目眩,这场暴打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两个丫鬟见她身子摇晃,立刻上前搀扶她。她呼呼喘了一阵,回头看去,却发现嫂嫂正给自己的儿子剥葡萄吃。

两人坐在紧挨的两张椅子里,脑袋凑得很近。

平子瑜张开嘴,直接从嫂嫂的手指上叼走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嫂嫂顿时笑起来,阴冷的面容终是雨过天晴。

乔氏愣了愣,心脏又是一阵莫名的抽痛。

这样的场景以往也经常发生。嫂嫂自己没有孩子,所以对她的孩子格外宠溺。但现在,从方众妙的口中得知嫂嫂生了五个孩子,却一个都没养在她自己身边,乔氏不免多想起来。

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爱,嫂嫂能爱她的孩子?怕不是嫂嫂对他们母子心怀恶念,在打什么鬼主意吧?

心脏又是一阵绞痛,乔氏连忙收拢思绪。

她唤道:“子瑜,帮我把鸡毛掸子收起来。”

平子瑜颇感失望:“这就打完了?”

他好似完全没发现母亲异常苍白的面容和微微摇晃的身体。

乔氏点头:“打完了。”

平子瑜噘着嘴跳下椅子,走上前接过鸡毛掸子。

趴伏在地上的水生这才敢抬起脑袋,露出一双红彤彤的,带着仇恨的双眼。

沈卉立刻放下葡萄,冷冷开口:“你那是什么眼神?夫人教你规矩,你反倒把夫人恨上了?”

受她指引,乔氏也看向水生,与这孩子怨恨不甘的眸子对视上。

她微微一愣,心脏莫名绞痛。

平子瑜扬起手对着水生瘦到凹陷的脸狠狠抽了一下,一条肿胀的红痕立刻显现。

他不屑地冷笑:“小贱种,谁让你瞪我娘亲的!”

水生忍无可忍,哑着嗓子喊道:“昨晚明明是你自己要睡觉,我劝你背书,你还打……呜呜呜。”

水生的辩解被忽然走过来的李氏死死捂在嘴里。

她厉声呵斥:“水生,别说了!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夫人打你,你就受着!打完了,你要跪下谢谢夫人教你规矩,懂吗?”

水生起初还在外祖母的手里挣扎,听到后面几句话,整个人便都颓然不动了。

挨打的时候他忍着没掉泪,此刻,他眼里的泪珠却如雨而下,哭湿了脸庞。

他幼小的心灵承受了太多不公和痛苦。他明明降生在人世,却好似活在地狱。平子瑜肆意虐打他的时候,无人替他发声。而他只是想要好好读书,有个出头的念想,却被这般对待。

他难道真是贱命一条?

看着他绝望的眼眸,乔氏捂住胸口,连连粗喘。

又来了,又是这种心情!这个孩子为什么总是如此可怜,可怜得让她讨厌!

乔氏撇开头,万般厌恶地说道:“奶娘,你带他下去治伤吧。”

李氏连忙磕头谢夫人饶过自己的外孙,水生的脑袋也被她按压在地上,被迫磕了三下。

这孩子不哭不闹,只是默默流泪,像个失去知觉的偶人。

沈卉抬起手,忽然说道:“弟妹,他那个眼神你也看见了,想来他已开始记恨你和子瑜。把他留在子瑜身边,你怎么能放心?若我是你,今儿个便会把他远远送走,免得养大一个祸患。”

乔氏愣愣地重复:“送走?”

平子瑜张口就道:“把他送走了,我玩什么?”

却原来在他眼中,水生不过是一个可以肆意耍弄的玩具罢了。

沈卉接过丫鬟递来的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手,缓缓说道:“他才七八岁,眼中的戾气就如此之重,我看得心惊肉跳。还是送走了好。”

乔氏低头去看水生的眼眸。

水生竟然主动磕起了头,慌忙哀求:“夫人别把我送走,我以后定然好好学规矩!求夫人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要留下!留下才能读书,留下才有出路!他爹是个赌棍,赌输了就喝酒,喝醉了就跑来平府跟他要钱,没要到钱就把他往死里打。

他不敢想象自己若是被送回父亲身边将会面临什么。

他抽抽噎噎地说道:“夫人,我爹不会养我的。我回到他身边会死的。夫人你行行好吧。”

乔氏心乱如麻,眼眶渐红。

当她心软动摇的时候,沈卉已经替她做下决定。

“奶娘,你把他带下去吧。明天早上我让人把他送回他爹那里。”

水生慌忙抬头哭喊:“不要把我送回去,求求两位夫人。”

奶娘捂住他的嘴,将他生拉硬拽地带下去。

客厅恢复安静,乔氏的心却仿佛空了一块。她愣愣地看着在奶娘怀里不停挣扎的男孩。他很瘦很瘦,像一只生下来就没喝过奶的干瘪猴子,凹陷的脸,蜡黄的皮,真是有够难看。

他还十分狡猾,总是一个人偷偷用功读书,并不带着小主子一起上进。

这样的孩子叫人如何喜欢得起来?

乔氏压下所有心绪,一步一步走回客厅,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里。

两个丫鬟忙前忙后地给她擦汗,喂水,拍抚胸口,一个劲地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满脸的木然,只是默默摇头。

平子瑜爬上椅子,把脑袋磕在沈卉肩头,娇声娇气地说道:“大伯母,我还想吃葡萄。你给我剥葡萄。”

沈卉伸出指头戳他脑门:“叫你娘给你剥。”

平子瑜眯了眯眼,冷哼道:“我娘丢魂了。”

乔氏愣愣地听着二人说话,身体在客厅里,灵魂好似飞到了天外。

沈卉慢慢给平子瑜剥葡萄,平子瑜张开嘴等待,像只嗷嗷待哺的鸟儿。

乔氏看着二人,模模糊糊地想:子瑜和嫂嫂关系真亲密。他们二人看上去更像母子。

沈卉瞥了乔氏一眼,说道:“那个水生心气很高。我每次见他,他都捧着一本书在读。夫子授课的时候我也去看过,他摇头晃脑地跟着念书,子瑜睡觉、捣乱,他全都不管,这样的孩子才可怕呢。”

乔氏木愣愣地问:“上进不好吗?他哪里可怕?”

沈卉眯了眯眼,冷冷地说道,“等子到瑜名落孙山,而他考上状元的时候,你就知道他哪里可怕了。”

平子瑜用脑袋撞沈卉的肩膀,嘟囔道:“大伯母,我才不会名落孙山。”

沈卉连忙哄他,语气十分宠溺:“是是是,我们子瑜最聪明,我们子瑜是要考状元的。”

她转脸看向乔氏,笑容变得有些诡异。

“你若舍不得把那个孩子送走,你就让他签死契,入奴籍。奴才不能科举,他的梦也就碎了。只有彻底打断他的脊梁骨,他才会懂得守规矩。”

沈卉把剥好的葡萄喂进平子瑜嘴里,意味不明地说道:“有些人总以为自己可以改命,实则他们的命在娘胎里就已经注定了。”

娘胎二字,沈卉刻意加重了读音,话落还颇为玩味地笑起来。

乔氏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改命?我不就正在改命吗?我今晚是要死的!

乔氏终于回过神来,眨了眨渐渐聚焦的双眸,问道:“嫂子,我为何要打断水生的脊梁骨?我与他哪来这么大的仇怨?”

沈卉明显被问住。

乔氏忽然感到一阵烦乱,站起身,果断地说道:“我也不会把水生送回他爹身边去,我知道他爹是个畜生。我在外面有许多庄子,难道那么多的房间还容不下一个孩子?”

“我把他送去庄子里,给他请个夫子教他读书,每个月给十两银子的花用,叫他安安生生的待着。”

“我就当这是一笔买卖。水生将来长大,若能科举入仕,我沾沾他的光。若不能,我给他谋个差事,娶个媳妇,也算全了我与奶娘的情谊。”

这般说着,乔氏烦乱不堪的心竟奇迹般的平静下来。

她把平子瑜从沈卉的身上扒拉下来,强硬地拖走。

“去书房,娘要考校你功课。别总是缠着你大伯母。你大伯母有自己家,她是要走的。”

母子二人拉拉扯扯的远去,独留沈卉坐在原地,森冷面庞逐渐被夜的黑暗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