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一声慢,一声紧。
屋檐上水珠摇摇欲坠,攒够了分量,铿然碎于苔阶,砸出转瞬即逝的花。院中积水印着碎云,被搅散一片,成了模糊的天光。
屋内光线算不得亮。
昏弱的光线撒在魏昭半边侧脸上,一半明,一边归暗,好似沉寂着浓烈的情绪。
魏昭半倚在床畔,耳畔好似还有她的哭诉,掌心轻抚她纤薄的背,力道恰好。
怀里的姑娘许是哭累了,已被哄睡下,可泪痕犹残。
魏昭眼里的情绪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用湿润的棉布轻拭,又给她盖好被褥。
看着姑娘的睡颜,魏昭思绪放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喟叹一声,俯身唇瓣贴了贴她白净的额,这才缓慢起身,点燃屋内的安神香,朝外而去。
开门,又合上。
魏昭朝皇宫那个方向看去,指节在袖底缓缓收紧。下颌绷紧如刀削,眸底似淬了冰,连带着周遭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却浑然不觉。
“照顾好夫人。”
檀绛:“是。”
魏昭在原地立了半晌,到底记得书房还有个人等他。
他稳了稳心神,抬步离开。
书房是重要之地,等闲是不让人进的。顺国公府的奴仆若非要事是不会过来的,也都避着此处。
顾傅居是文官,自不能察觉出院内院外有多少魏家军的气息。
他从过来时,就没碰到半个人影。都隐藏在暗处,一旦有风吹草动就能闪身出现提剑封喉。
但也能猜到,越是这样,越是森严。
荣狄带他入书房后,奉茶便去外头守着了。
顾傅居不曾左顾右盼四处打量,更不可能去翻看书桌上的密信。
别看魏昭嘴里没喊过他一声岳父,可别处还算尊敬。也没有半点要防着他的意思。
顾傅居面色却不见得多好。
防他作甚?魏昭很多事需要他出手,也需要他的势力。
顾傅居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茶,只抬头去看墙上挂着的字画。
字是好字,画也是好画。一看就知道出自谁之手。
顾傅居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见魏昭的字时,他还毫不吝啬夸有灵性,小小年纪便出风骨,避不开锋芒,若积年累月,横竖撇捺迟早在万次悬腕间凝成魂魄劲气。
他是很欣赏的。
当初魏昭跟着他读书时,写的文章,便是这会儿还留着。
魏昭领兵打仗后,顾傅居倒很少看到他的字了。
墙上字画上头的落印,是三年前所作。
他这些年倒是半点没有懈怠。
顾傅居暗自点头。
“将军。”
外头传来荣狄恭敬的喊声。
顾傅居看过去,只见魏昭抬步入内。
他身上有文人的雅,世家子弟的矜贵,以及武将从容不迫的气势。
几样混在一起,格外的和谐。
唇角竟还噙着半分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倒叫书房点着的烛影一照,显出三分煞气。
“怎么了?”
顾傅居拧眉。
魏昭步子迈的很大,从书桌取出一封已经拆开过的信,在他对面坐下。椅子在地面上拖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把信给了顾傅居,
顾傅居低头拆信,一目十行。
字里行间透着怨妇气息。
若非这字体龙飞凤舞一看是男子所写,顾傅居都以为魏昭外头养了个小的!
信里很简单。
很不要脸那种。
——“你把应扶砚名下那些经营不善半死不活的商铺都收下管理了,上个月营利直接翻了几翻,他在我面前数钱!那得意样子看着就讨人嫌。他如今有应殷那个冤大头养着,时不时还要在你面前蹭些,差钱吗?”
——“我要成亲了,日后要养媳妇了,我才差钱!你为什么不把我名下的铺子也收过去?”
——“管一个人是管,管两个也是。厚此薄彼要不得!”
字迹有些熟悉,但又透着股浓浓的陌生。
顾傅居倏然看向魏昭。
一字一字念着那个名。
“应扶砚?”
魏昭未语。
顾傅居又把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再看一遍。
然后,得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
“应殷身边那个幕僚是……?”
他猛地站起来:“你们也太大胆了!”
魏昭:“夫子压压惊。”
顾傅居揉了揉额,消化这个事实:“信是谁写的?”
都不用等魏昭说。
顾傅居:“萧家那个?”
魏昭挑眉:“看来夫子心中,他不是庸才。”
顾傅居冷笑。
“有年国子监考试,我帮忙监考。他的卷子我看过了,字歪歪斜斜也全部答非所问。”
“后来他父亲邀我及几个大人去他府上做客,中途得知他又在外惹事生非,特地撂下我们,去他屋子揍人。”
“我怕出事,有意过去劝阻。”
只见那萧怀言抱头乱窜,忠勇侯在后面追。
说到这里,顾傅居笑了一下。
“两人演的起劲时,我却在屋中看到了一张从桌上杂书中被吹飘到地上的纸。”
这一看不得了。
“全部是国子监考试的答案。”
“字不错,也答的很好。”
“我便知道,那是打给我们看的,打给圣上看的。”
他当时什么也没说,还把地上的纸帮着重新夹到了杂书里头。
一直未对外宣言。
更不曾拆穿。
魏昭垂眼。
也不知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
又看了眼煮好的茶,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
魏昭端起来,碰了一下顾傅居手里茶盏。
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
魏昭:“有劳夫子了。”
“他们两人日后做什么,还得请帮着行个方便。”
顾傅居:……
他就知道。
现在魏昭扔出两个人来,也算给他解了惑。
都是聪明人,他也能猜出来,魏昭接下来会做什么。
他来时想问的,也有了答案。
顾傅居把茶喝了。
表示应允。
魏昭也打算喝。
可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过片刻难言的躁。
指腹缓缓摩挲着茶盏边缘,忽然咔的一声脆响,杯沿裂了道细纹,里头的茶水却纹丝未晃。
顾傅居:??
魏昭放下。
顺手捡了边上的一把刀片。
是打铁铺那边送过来让他检验的。要是可以就准备多做些,用做武器器。
很薄。
却格外硬。
但被魏昭用蛮力掰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