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从冷宫出来,心情异常沉重。
额娘极力否认给十四寄过信,但胤禛不信。
西北虽然暂时平定了叛乱,但边藏归顺的部族一直蠢蠢欲动,十四带兵多年,不可能不知道将军远离军营的危害。
胤禛没有派出日行千里的信使,十四就算快马日夜赶路,至少也需要十天。可是皇阿玛召皇子回京的旨意,还没到西北,十四已经回到了。
“既然不是皇阿玛秘密召十四回来,那就一定是额娘跟他说了什么……”
胤禛想起德妃这么多年对十四的偏爱,他今日,终于找到了原因。
可他宁愿一辈子也不知道。
十四是额娘和隆科多的孩子……
皇阿玛病重之时,隆科多来找他,是真心想扶持他登上皇位吗?
还是……为自己的亲生儿子铺路?
胤禛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光,
那日宫里宫外,全是隆科多的人,要是皇阿玛真的去了,身边只有隆科多能够见证帝王遗命,
哪怕皇阿玛决定将皇位传给自己,只要隆科多当朝否认,他就没办法顺利继承皇位。
就算他手中有圣旨,身边没有得力的武将保护,人家稍微动动手,就能够抢走烧毁,
到时候,他那些野心勃勃的兄弟,岂能眼睁睁看着他名不正言不顺登基?
胤禛越想越心惊,
皇阿玛骤然病倒,真的不是额娘动的手吗?
十四启程回京时,皇阿玛的身体还是健健康康的,十四接近京城时,皇阿玛就突然昏迷,如果事情真的是他推测的那样,等十四归京,正好赶在皇阿玛出殡前。
大清的皇帝,历来都是在灵前继位。
届时,掌控京城禁军的九门提督隆科多,加上掌控西北大军的十四弟,还有十四那几个得力的妻族……
他都不敢想,要不是他在皇阿玛病床前犹豫不决,要不是有皇后和孙太医极力救治,
他现在恐怕已经背上气死君父的罪名,而后沦为龙椅下的石阶,下场不会比大哥和二哥好到哪里去。
胤禛能想到的事,康熙也能想到。
有十四这个差点鸠占鹊巢的野种做对比,康熙对十七这个有才华但没争储势力的亲儿子,就宽容许多。
刺杀胤稷对舒贵妃母子没有任何利益,康熙并不是很相信舒贵妃会突然胆大包天,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有十七提到府中那个疑点重重的侍妾,康熙觉得,舒贵妃大概率是背了黑锅。
他找舒贵妃来,主要是为了确认,舒贵妃到底是什么时候看到德妃那个贱人和隆科多……
康熙:“你且如实说来,朕,恕你知情不报之罪。”
舒贵妃:……
康熙:“十七的婚事拖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娶亲了,此事事关十七的清白,朕,不希望自己的儿子被人泼一身脏水。”
“臣妾确实见过!”
舒贵妃当即认命地开口。
不就是要她证明德妃偷情吗?
就算没有,她编也得编出来!
舒贵妃:“康熙三十三年夏,臣妾刚刚入宫,臣妾在湖边见过德妃与佟大人相谈甚欢……康熙三十三年冬……康熙三十五年秋……康熙三十九年……”
舒贵妃越编越流畅,要怪就怪畅春园山水婉转,死角极多,怎么编都可以合理且无从查起,
从舒贵妃见证的岁月里,德妃和隆科多或相见欢,或神情遗憾,或执手想看泪眼,寥寥数语便勾起无数遐想。
康熙:“够了!”
舒贵妃立刻闭嘴,低头,等待处置。
康熙:“今后,不许跟任何人提起此事。”
舒贵妃恨不得指天发誓:“臣妾必守口如瓶!”
康熙:“回你宫里去吧,没有朕和皇后的允许,不得擅自进出。”
舒贵妃松了一口气,恭敬道:“是。”
舒贵妃离开后,康熙双眼无神地靠在椅背上,
这对奸夫淫妇,居然瞒着他这么多次……
行宫外还是隆科多守的宫门,监守自盗,只有隆科多吗?
这一刻,畅春园的山环水绕,覆上一层阴霾。
康熙突如其来的不自信,
那些搬来行宫后出生的子嗣……
舒贵妃口中的畅春园都漏成筛子了,他只能确定世兰的孩子百分百是他的。
“皇阿玛。”
清亮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康熙转过头。
只见荣安一脸困顿走出来,边走边打哈欠,“皇阿玛,皇额娘去哪了?儿臣睡了好久吗?”
康熙心柔软地摸了摸荣安的脑袋,“困就让颂芝姑姑先带你回去吧,皇阿玛还有事情要处理。”
荣安的眼睛有些朦胧,要睡不睡的样子,她摇头道:
“额娘带来的补品您还没吃呢,儿臣让颂芝姑姑舀出来了,儿臣看您吃了再回去。”
康熙温声道:“好,真的荣安真孝顺!”
荣安侧着头依在康熙身边,颂芝从后殿端上汤碗,然后恭敬退到一旁。
康熙吃完,荣安已经在龙椅边上睡着了。
他叹了一口气,亲自抱起荣安,道:“备轿。”
“是。”
一刻钟后,康熙回到清溪书屋东殿。
年世兰的桌面堆满了账本。
康熙:“佟贵妃送来的?”
年世兰点头。
她见康熙怀里熟睡的荣安,低声道:“先把荣安放床上吧。”
康熙进去给荣安盖好被子,坐到桌子另一边。
两人相顾无言,齐齐叹了口气。
年世兰:“皇上,事已至此,看开点。”
康熙:“简直奇耻大辱。”
年世兰拍了拍他的手背,无声安慰。
康熙忍不住一吐为快:“朕,差点立十四为太子。”
年世兰手一顿,故作疑惑道:“十四阿哥身世没暴露之前,论年龄,论资历,论才华,都是十四阿哥最有可能,他们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呢?臣妾真的不懂,胤稷才八岁,能碍着他们什么?”
康熙:“权力动人心,朕都这把年纪了,他们连一年半载都等不了,哎。”
康熙握着年世兰的手道:“胤稷聪慧,但凡他多个十岁八岁,朕觉得胤稷才是最合适的。”
年世兰噗嗤一声笑了,“胤稷确实是个聪慧的孩子,但凡他多个十岁八岁,臣妾必定直接当着皇上的面问,胤稷可不可以做太子?
如果他有储君潜质,臣妾也不愿他浪费才华,如果没有,臣妾便替他讨个诗情画意的福晋,一起过闲王日子,
臣妾才不会像德妃一样拐弯抹角,耍尽阴谋诡计。”
康熙闻言愣神许久,突然道:“要不,明年咱们给胤稷定亲吧?”
——第61章——
“啊?”
年世兰眨了眨眼,“皇上,胤稷才八岁。”
康熙:“朕当年十二岁成婚,现在先给他定下,等走完礼,就差不多了。”
年世兰不赞同,“皇上,定亲可以,但是成亲还是晚点吧?十二岁身子还没长成,过早成亲,肾水亏虚,容易导致子嗣早夭啊。”
康熙沉默。
年世兰:“……世兰失言了。”
康熙:“你说得对,还是晚几年再给胤稷娶亲吧,朕当年连连丧子,朕不愿胤稷也经历这样的痛苦。”
年世兰随手拿了一本账本翻开,
“宫里的事,千头万绪,出了德妃这样的事,臣妾也不敢彻底撒手了,想提个人上来协理宫务,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高位妃嫔里,有皇子的,我怕她们利用宫权生事,其他的……”
除了两个贵妃,惠妃荣妃宜妃都不考虑。
嫔位上除了出身特殊和出身低的,只有和嫔最适合,这位在历史上可是活到了八十六岁,长命功夫长命做,就她了!
年世兰一提,康熙就同意了,“她性子平和,确实合适。”
年世兰:“和嫔既享妃位待遇多年,不如皇上给她个恩典,直接册封她为妃吧?也方便她以后做事,说来后宫好多年没有大封了,不如给大家晋一晋位份,让宫里添些喜气,冲冲晦气。”
康熙赞同道:“后宫的事,你做主。”
年世兰笑得极温柔。
康熙:“明年是大选之年,后宫就不进人了,朕打算给十七选个福晋,你帮忙看着些,至于其他阿哥,就由你给他们每人选个好生养的格格吧。”
年世兰道:“好。”
年世兰很期待,原剧胤禛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啊,她又要见到“故人”了。
“皇上,世兰想求您一件事。”
“你我之间何需一个求字?”
年世兰道:“我娘家小侄子年斌,今秋考得举人功名,尚未娶亲,我嫂嫂想给他娶个知书达礼通文墨的姑娘,皇上能不能……在给宗室、皇子赐完婚后,也给我侄儿做个媒?”
康熙笑道:“你的侄子,也是朕的侄子,朕身为姑父,做媒有何不可?你看中哪家姑娘,朕就给他指婚。”
年世兰谦让道:“年家到底是臣子,可不敢跟皇家抢人,年斌是小儿子,他的妻子不用担宗妇之责,出身不需要多高,性子好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皇上允许,世兰可否在汉军旗秀女里相一个?女孩儿选秀多赐婚宗室,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
康熙:“年家是皇后母家,又不是小门小户,怎会不愿?你就放心吧,到时候朕明旨赐婚。”
年世兰高兴道谢。
晚间,两人相拥而眠。
可怜荣安,白天装睡太久真的睡着了,深夜精神得不得了。
早上起来精神萎靡。
年世兰:“这就是看热闹的代价。”
荣安:“儿臣昨天在皇阿玛桌子上看到那个玉佩了,不过儿臣觉得没必要多此一举,就没开口。”
年世兰:“你做得对,实在没必要。”
那本来是为了坐实奸情的道具,她哪里想得到,康熙就算跳出剧情,也要走一遍滴血验亲剧情呢?
小巧思,浪费了。
“不说这些,你没事多去佟贵妃那走走,免得她胡思乱想。”
“儿臣知道了。”
……
大封六宫的消息是早晨扩散的,人是太阳升起时来谢恩的。
十年了!她们终于涨份例了!
宫里一片喜气洋洋,空气中充满了欢乐的道贺声。
年世兰这个新上任的皇后,获得宫妃一致好评,零星不一致的,淹没在人海。
康熙秘卫亲自出手查事情,很快就从十七府上的侍妾陈双月,查到胤禛庄子上陈双月的家人。
一口黑锅牢牢实实稳稳当当地扣在胤禛头上,胤禛知道后直骂娘,是真的骂娘。
十七的侍妾,用毒药火油栽赃十七母子刺杀二十四弟,现在这个侍妾背后的“主子”,被确诊是他了。
陈家人嘴硬,拒不承认有其他主子。
还好胤禛给幕僚指定的探查方向精准,最终查到陈家最小一代男丁在乌雅氏旁支办差,还给脱了奴籍,跟乌雅氏子弟一起读书。
此事若禀报上去,胤禛生母将罪加一等。
不过胤禛顾不得那么多了,他为额娘求过活路,额娘却不曾给他留活路。
往日跟兄弟们怎么斗,都是各凭本事,尚且在皇阿玛容忍范围,直接对着兄弟人身下杀手,是绝对不允许的,而且还是个尚为稚童的弟弟。
胤禛跪在康熙面前请罪。
康熙信了吗?
就凭胤禛在他病重时的表现,能信他?
乌雅氏不也是老四的母族嘛,老四脱不了嫌疑。
不过想起德妃干的事,康熙最终还是放宽了处罚,只降了胤禛的爵位。
胤禛由雍亲王变成了雍郡王。
这让他放下心来,皇阿玛已经罚过了,就不会再追究。
不过两日,废妃乌雅氏,被康熙私下处死。
“爷,额娘的身后事……”
宜修犹豫地询问。
德妃突然被废,隔天人就去了,上香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胤禛沉默片刻,道:“皇阿玛不许额娘在宫中停灵,灵柩……送回乌雅氏。”
“怎会?怎会这般严重?!”
宜修大惊,
“额娘就算为了十四弟触怒皇阿玛,没得罪重至此,连妃陵都不给入。”
胤禛:“别问了,皇阿玛不让祭拜,你也不要私下行事,府里凡是跟额娘和十四有关的东西……都清了吧。”
宜修:“……是,妾身都听爷的。”
什么滔天大忌,竟让爷连生母都不愿祭奠?对于讳莫如深的事情,宜修也不愿追根究底,等过年入宫请安自会有人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