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大家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
财务科人员轮岗事件,真正的大输家是程四苟本人。
这件事发生后不久,在半年一次的矿处级干部民主测评大会上,程副矿长得到的不信任票比例竟然高达83%,创造了古城矿务局开展这项工作以来的一个纪录。
在全矿十三名参加测评的矿处级领导中,程四苟的综合评分名列倒数第一。
程四苟在财务科轮岗事件上的所作所为,激起了绝大部分机关干部的愤慨,大家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对程某人的厌恶唾弃。
民主评议的结果实在太糟糕,已经触及了必须进行组织处理的红线。
矿务局组干部门慑于贾启的压力,只是将程四苟剔除出后备干部名单,并没有采取调离岗位或降职降级的措施,即便这样,也惹得贾启大动肝火,在组织部长和干部处长做专题汇报时,当众摔了茶杯。
贾局长确实是让程四苟去榆树坪矿镀金的,他想在自己卸职离休前,把四苟推到正处岗位上。
他只是没想到,离开了自己的视线范围,以前为人处事还算靠谱的小程,会玩得这么嗨,很快就把自己玩坏了,也让贾老的心血付枉费了。
贾启卸任的时侯,本想把风评口碑极差的小程调回局机关,无奈尝到了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甜头的程四苟死活不答应,说越艰苦的地方越能锻炼人,他想在榆树坪多锻炼几年。
鬼话说的比真话还理直气壮,冠冕堂皇,是程四苟的真本事。
他当然知道,全局两百多个副处级岗位,包括局机关的四十多个正处岗位在内,没有哪个能比榆树坪矿经营副矿长这个岗位的含金量更高。
在贾老爷子和贾夫人的眼皮子底下,他敢像现在这样无所顾忌吗,能这样自由自在吗。
两年前,超龄任职的贾启终于离休了,古城矿务局换了老大,大家以为程四狗这下该老实了,至少会收敛一些。
很多人在等着看程某人的笑话,期待杨树林出手收拾这条“死狗”,让不断衰减的杨老大的霸气恢复恢复,替受了委屈的小兄弟张化文出口恶气。
很遗憾,大家的希望落空了。
贾启在古城局当了十年局长、副局长,局里现任正处以上的干部,大部分是他一手提拔的,接替他出任局长职务的刘显仁,是他在他的鼎力推荐下,才得以上位的。
况且,离休了的贾启,并未真的闲了下来,先是被聘为省政府参事,随即又以教授级高工,着名采矿专家的身份,担任了古城局顾问,在局里的大事上,仍有很大的话语权。
这意味着,程四苟依然在贾启的庇佑之下,没人敢轻易打这个恶衙内的屁股。
啰哩啰嗦说了这么多题外话,无非是想告诉大家,对修造厂而言,程四苟是尊真神,我林文龙想拿他的便宜老丈人开刀祭旗,要冒多大的风险。
我的性格有些执拗,认准了的事,就算被东南西北的墙撞得头破血流,也很难让我回头。
知难而退,不是我的作风。
侯得财在修造厂职工的面前,公开打我这个厂长的脸,如果能容忍这种耻辱,如果没有强烈的反制动作,我以后还怎么在厂里发号施令,还会有谁把我的话当回事。
这是原则问题,除了干掉侯得财,让修造厂的每个人知道,林子龙是个有血性的厂长这个办法外,我没有别的选择!
知道了候得财的身后,有程四苟这尊自己惹不起的大神,我便要求自己不能鲁莽,要谨慎再谨慎,尽可能在打小鬼的时候,别惊动了神龛里的真神。
打蛇不死反被噬,这种事万万不能做。
蛇打死了,捉蛇人受了重伤,这样的亏本买卖也不能做。
寒冬腊月,室外的气温在零下十几度。
在没有取暖设备,破门烂窗四处透气漏风的办公室里,我不得不靠跺脚跑步取暖,不然根本坚持不住。
徐冰雅敲门进来,说材料员明天才有时间,给厂长办公室购买安装火炉,让我暂时委屈一下,去隔壁大办公室坐着。
我不停地搓着双手,说不用,低温能让大脑清醒,更好地想些事。
徐冰雅翻着白眼,嘴里嘟囔了句“不识好歹”,转身摔门而去。
我不是不怕冷,不是不想坐在烧得通红的炉子旁烤火,而是不能离开办公室。
我在等人,如果没有估计错的话,等的人快来了。
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有点棘手,我不想让其他人参与进来。
我想演场戏,舞台上除了主角外,最好没有别的人。人多了,戏不好演,搞不好会演砸了,达不到我想要的结果。
徐冰雅离开五分钟时间不到,厂长办公室的破门,“砰”的一声被人大力踹开。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门口站着一个二十五六岁、膘肥体壮的大汉,一米八以上的大个,两百多斤的块头,油渍麻花的军大衣敞着门,露出里边一坨白花花,疙里疙瘩的腱子肉,像极了西伯利亚雪原上棕熊。
看着对方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家伙可真皮实,这么冷的天,我捂得严严实实,还冻得直哆嗦,他这么敞胸露怀的,难道不怕冷吗。
壮汉浑身酒气,气势汹汹地盯着我,凶狠的眼光能杀死胆小的人。他抬起脚,正要往房间里走,被闻声赶来的孙建成拉住了衣襟。
“孬蛋,你这是要干什么?别犯浑,有啥事给孙叔说。”
老孙连声叱斥,紧拽着对方的衣服不撒手。
壮汉收回迈出去的腿,通红的眼睛里,流露出些许的犹豫。
“老孙,松开手,让他进来。你去挡住其他的人,别让他们过来凑热闹。”
我怕孙建成搅黄了好戏,赶紧发声。
老孙犹犹豫豫地松开了手,用不解且担忧的眼神看向我。
我踱到办公桌后面,在吱吱作响的椅子上坐下,神情轻松地对老孙说:“别担心,他不是我的对手,让他进来吧。”
老孙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重新拉住来人的胳膊,给我介绍说,这是机修车间的钳工,叫马孬蛋。这小子的脾气不好,刚刚又喝了酒,厂长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让我把他弄走,有什么事,等他酒劲过去了再说。
马孬蛋恼了,胳膊一甩,摔掉了孙建成的双手。
孙建成的一条腿有残废,用不上劲,被孬蛋摔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真的生气了,用力拍着桌子,指着来人的鼻子发了火:“能不能要点脸,除了在有残废的长辈面前抖威风,还有别的本事吗?有胆子冲我来,让我替你爹娘教教你怎么尊老爱幼。”
我在故意激怒对方,想让他他快点动手,只要他出了手,这场戏就算成功了一半。
为了收拾侯得财,又不至于惹恼他身后的程四苟,尽可能减少给修造厂的工作带来麻烦,我这两天没少花心思。
孙建成说,侯得财在厂里横行霸道惯了,是个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的老吝皮。
我上任后烧的第一把火,烧焦了候得财的屁股,让他感觉到肉疼,经济利益受损不说,还让车间的工人们对他怨气很大。
吃了这么大个哑巴亏,侯得财不可能没有反应。
依他的一惯作派,向我低头求饶是不可能的,直接向程四苟求助的可能性也不存在,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事,不值当。
思来想去,我觉得侯得财很有可能会火上浇油,让事态升级,给我施加更大的压力,逼迫我做出让步,让他自己有台阶可下。
如果还不能达到目的,我觉得他会在没有别的办法的情况下,会向我挑明,自己的后台,是榆树坪矿无人敢惹的“死狗”程副矿长,让我不得不投鼠忌器,不得不给他留个面子,让他公开打我脸这事悄无声息的翻篇。
我不允许事态发展到这一步,绝对不会给候得财这个机会。
孙建成告诉过我,侯得财瞎心眼多,在车间养着几个人,既是小弟,也是打手。
我想,侯得财没胆量和我正面硬怼,这对他来说,不可能有胜算。最大的可能是,唆使手下小弟出面找我的麻烦,把事情搞大,他自己躲在幕后操纵,找机会火中取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