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景程低着头,他不敢看向白婉清,他怕再次看到那日在林家时白婉清看向他的眼神,那是夹杂着震惊和失望的眼神。
“崔公子,你到底是谁?”白婉清终于开了口。
在白婉清心里,崔景程对于她一向过分热情,明明两人身份悬殊,且听去过京都的学子传言,昭南侯府的小侯爷一向自视甚高,交友更是非富即贵,她们林家算不上,白家则更次之。
所以崔景程到底是谁!
崔景程知道婉清聪慧,心中更是有成算!如今面对他问出这个问题,他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若是婉清不问,他原本打算一辈子也不会将这秘密说出口。
可如今婉清既然开口问,崔景程自然不会再隐瞒。
“我是昭南候府的小侯爷,也是壬癸年夏季河边被白成东救上来的那个小男孩。”
崔景程说完,目光小心的盯着白婉清,他害怕她会因为他害死了她的弟弟而怨恨他,再也不见他。
“婉清......当年的事我对不住,白成东若不是救我,便不会下水,也不会白白搭上一条命。”
“是我害了他。”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可当年,我是有央求过父亲想要来到白家找寻你们的。”
“只是当时......”崔景程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绝不能说他因为受了水寒之冻,六年病卧在床,“只是当时有事耽搁了,现在才来做补偿!”
“我......是不是晚了!”
说罢,崔景程再次盯向白婉清,心如焚烧,狂跳不止。
白婉清抬起头,目光望向崔景程,四目相对时,崔景程瞳孔微颤,此时的白婉清面色惨白,唇边微颤。
不久,便听到白婉清细小的抽泣声。
崔景程吓坏了,他跟在白婉清身边这么久,还从未见过白婉清哭泣......
而唯一一次见,竟然是自己将她气哭的!
“婉清......你别哭!别哭啊!”崔景程额头冒汗,不知所措的结巴道。
可白婉清的哭泣未停,而是更大声了。
崔景程求救似的看向一旁的程素素,程素素也是一头雾水!
就在二人也不知该如何的时候,白婉清捂着脸缓缓抬起头,她轻轻的擦拭掉脸上的泪水道:“对不住!这几日好消息太多,我一时没能忍住。”
程素素明白其中缘由,舒了一口气。
崔景程却还是满脸问号,程素素见崔景程一整个紧张的快要窒息,好心的告诉他:“白成东没有死!”
崔景程身体一怔,眼睛瞪的溜圆,“你说什么?”
“我说!白成东没有死!”
崔景程难以置信的惊呼,“真的?”
“真的吗?”
程素素重重点头,崔景程还是不信,瞧向婉清寻求答案!
“真的,成东他没有死!”
崔景程突然觉得有一声巨响在脑海中炸开,记忆里那个在河水中拼命挣扎的自己,终于在下一秒拉住了一个人的手。
“他死了!”
“那是白家的小少爷!”
“是他害死了白家的小少爷!”
“明明是他非要夏日戏水,为什么溺死的是白成东!”
铺天盖地的声音,快要将崔景程淹没。
“哇!”的一声,崔景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白婉清和程素素相互对视一眼,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说起来,崔景程也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每日背负着沉重的愧疚生活,这些年他其实过的也并不算好吧!
是不好!
原本在京都,皇亲贵胄弄死一个平民,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
崔景程身边的管家也是这样说的。
“小侯爷,那孩子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死了便是死了!”
“他此时还应该感到荣幸!”
“何德何能,救了小侯爷你的命,也算是那孩子的造化了!”
此时,七八岁的崔景程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床廊上的木雕花,一言不发。
回想着百姓们站在河边指责他的话语,心中的愧疚久久萦绕不散。
于是,管家时不时的找些人来劝说他宽心,不过他们大都是一个理论,“平民家的孩子,死了便死了!”
“他崔景程的身份可不一样!那未来可是要袭爵成候的。”
“怎么也不能为了一个普通的孩子,断送自己的未来!”
渐渐的,崔景程竟然也开始这般想,他慢慢忘却那个最后躺在岸边的孩子......
直到他们快要离开淮安县的那一日,崔景程的身体才将将转好,他便让管家驾着马车让他再在这个小城里面四处转转!
只是刚好赶上午时,烈日当空,炎阳炙人。
小城里大部分的店铺都是半开着,人们懒洋洋的晒着太阳,享受着短暂宁静的午后时光。
哼!不是说白家的小少爷将来会是他们淮安县的希望吗!
不过才区区过了五日,这些人便全然将他们心中的希望给忘记了!
反而还来指责他的不是......真是笑话!
崔景程坐在马车里,透过旁边的车窗打量着外面的街道,这几日郁结在心中的石头已全然放下。
他们在淮安县里面转了好一会儿,买了崔景程最喜欢的酥饼,又去春风楼里面吃了酥肉,这让崔景程开心极了。
但许是崔景程的身体本就还没有完全休养好,再加上天气炎热,他们在回客栈的路上,崔景程竟直接晕在了马车里。
而车里轻微碰撞的动静正巧被路过的少女听到,她带着小丫鬟上前拦住了还要继续赶路的马车。
管家见突然跑出来两个女孩,心中大怒,骂骂咧咧的停下了车。
“去去去!你们要玩去别的地方玩!”
“看不到这是贵人的马车吗?你们可别冲撞了贵人!”
少女身边的小丫鬟被凶狠的管家吓得颤抖,拉着身旁小姐的衣袖想要让小姐离开。
“小姐,咱们答应夫人,不要再多管闲事的。”
少女却微微皱眉,“瑞心,你怎么能因噎废食。”
“母亲的话只是一时伤心的话,以后见了需要救的人,还是要救!”
瑞心这个小丫鬟似懂非懂,但见小姐不走,她也不能走。
管家见两个小姑娘在他面前嘀嘀咕咕,更生气了,刚要再骂,白婉清指着他身后的马车道:“大叔,车里面的人怕是情况不妙。”
“若你信的过,就让我看看!”
管家鼻哼了一声,本是不信,可转念一想,他们停下马车也有片刻,小侯爷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说......难道......
管家连忙转身,掀开身后的车帘。
一股热浪从车厢中扑面而来......
“少爷!少爷!”管家惊慌呼喊,将崔景程从热的像桑拿房的马车里抱了下来。
白婉清立刻上前,管家本是想将她轰走。
可还没等他开口,白婉清伸出雪白纤细的手指,将一颗药丸塞进了崔景程的口中。
“天热,气闷!你家主子又坐在通风不良的马车里,自是会这样!”
白婉清一边看着崔景程的情况,一边说着。
管家却被她的举动吓坏了,声音都跟着颤抖,“你给我家主子吃了什么?”
不怪管家现在身体发抖,因为他见过这个姑娘,是在白家小少爷的葬礼上,这姑娘扶着白家的夫人,一直跪在坟前。
这姑娘怕不是来报复他家主子的!
就在管家寻思着要去报官,这时候也不怕暴露不暴露身份,崔景程缓缓睁开了双眼。
“热......晕.......我想喝水!”
管家瞧着自家主子醒了,刚才的满腹心思立即打消。
“少爷,你醒了!你可是吓坏老奴了。”管家立刻从马车里拿出一罐水来,给崔景程喂下。
崔景程喝过水,歪过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少女。
“是你救了我?”
白婉清微微一笑,“是!这是我们家秘制的药丸,专门治疗暑热的。”
“再给你些,若是还觉得不适,再吃上一粒!”
说完,白婉清从袖口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崔景程。
管家见状看了眼小主子,见他点头,这才双手将药瓶接过。
白婉清见事情已了,这才带着瑞心离开。
“那人是谁?”崔景程的目光还黏在少女身上。
管家支支吾吾,不肯说。
崔景程斜眼瞪向管家,管家只得低声道:“是白家的大姑娘!”
“白家大姑娘?哪个白家?”
“是白成东的白家,这位正是他的大姐姐。”
崔景程脸色一白,看着管家手里的药瓶瞳孔一缩。
崔景程刚回到客栈,便命人去找来大夫查验那瓷瓶里的药丸!
一连三个大夫,都说药丸里面的药没有问题,正是治疗他病症的良药!
崔景程看着眼前的小药瓶陷入了深思......他喃喃的问身边的管家。
“你说,她知不知道是我害死了她的弟弟。”
“若是她知道了,会不会不会救我。”
管家低着头不敢回应。
崔景程失笑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在这淮安县里面,能说的上是贵人的,自然都是从京都来的。
他在淮安县待了这么久......白家的那个姑娘定不会是傻的。
她知道他是谁......可是她还是出手救了他。
崔景程闭上眼睛,一瞬间回到了被河水包围的时候......这些河水无孔不入,钻入他的鼻腔,他的口中......
他无法呼吸,身体离河面越来越远......
河岸上的嘈杂声他也渐渐的再听不见。
他是要死了吗!就这样死在冰冷的河水里?
忽然,他突然感觉到手臂有一股力量在将自己向上拉......
他慢慢的睁开眼,白成东奋力游动的脸就在他的身边。
崔景程瞬间从床上弹起,他跑出了客栈,跑过了惬意的街道,管家在后面追,口中还时不时的叫着他的名字......
可是他全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奔向那个冰冷的河边。
他跑进水里,蹲下来,让河水将自己淹没......
“冷!真冷!”
崔景程最终是被管家强行拉上来的,他们不敢再让小侯爷在淮安县待着,几乎是连夜将他送回了京都。
从他回到京都的那一日起,他便高烧不退。
断断续续病了三年,才慢慢康健起来,不过心里的那块疙瘩,还一直在.....
“白家的夫人去了!”
“说是因为白成东故去,心中郁结,一病不起这才......”
崔景程面若冰霜,紧攥着手心里侯府下人送回来的消息。
“白家的姑娘如何?她可还好!”
来报信的下人低声回应:“白夫人已经给白姑娘订下婚约。”
“未来应该是不必担忧。”
崔景程默默点头。
他挣扎着从床上起身,让下人将他扶到院子里,秋风落叶,萧瑟凄凄,她只要过的好就好。
也算是他替白成东照看他这个姐姐了!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崔景程的身体慢慢恢复如常人,他得知白婉清从孟家离开,又嫁入林家也是一切都发生之后了。
“这个孟家......过河拆桥,唯利是图!”
“我现在就去找父亲,在朝堂上参他一本,他不是想步那青云路吗?”
“我偏要拆了他的过云梯!”
后来,因为孟斩的事,也牵扯到了柳家,断了柳家十几年的官路......崔景程心下很是满意。
现在他已经好了,可以去找白婉清了!
只是......她会恨他吗?
她还记得他吗?
崔景程有些苦恼,可当得知洛神医就在淮洲城,白婉清的家里时,崔景程高兴的一晚上没睡着。
他背着父亲,快马加鞭地跑到了淮洲城!
见到了这些年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只是她似乎认不出他了......
这样也好,认不出就记不得,记不得就会一直快乐。
他每日围着她,粘着她,她从来没有对他有半点不耐烦。
她还说动了洛神医给父亲治病......他似乎又欠了她一个人情......
他该怎么补偿!
只要他多留心,他就能找到机会......这不,杜家的布庄出事了,婉清第一时间便带着杜家的管家去了江南!
在那盘踞多年的方家,婉清怕是要遇到困难。
于是他求着父亲去同当地的大人打了招呼......
不知道结果如何,但婉清顺利的回来了......
紧接着,听他的线人来报,说婉清十分在意淮王来淮洲的消息,甚至秘密私下讨论了许久解决的办法。
他从未见过婉清这样紧张过,便知道怕是遇到了大麻烦......
听着婉清的计划,他决定帮她一把。
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作为婉清他们在淮王那里的内应。
“景程,你......你这样做是会将侯府拉下水的!”
“那淮王是什么人!那是要谋反的反贼!”
“若是一个弄不好,咱们侯府也是要跟着灭三族的!”
“你......真要这么做?”
父亲是第一个站出来不同意的,可崔景程说:“父亲,这件事我们将他摆在明面上。”
“你递一个折子便是了!”
“倒时,淮王一旦谋反,我们不但无过,还会有功!”
“皇上不会怪罪的。”
崔景程利用自己的身份成功的成了淮王的座上宾,还配合着淮王演了一出戏。
婉清不可置信的看着他......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冰冷的河水里。
崔景程,不能心软!绝不能心软!
想要救出婉清想救的人就不能露馅!
他知道婉清在狱中安排的新计划,消息是他放任婉清传出去的。
这个家伙,真是胆大,竟然还要以假死的方法脱身!
林家到底给了她什么好处!当初的孟家不也是说走就走吗!
怎么会为了林家做到这个地步。
崔景程不理解,但是他还是偷偷的换了淮王递给白婉清的毒药。
他不能赌!即便婉清的医术再好,若是有个万一......
后来,婉清假死,一切都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将人救出......他想要补偿她,想要将这个世界上她想要的东西都给她。
崔景程好不容易止住哭声,转而大笑着说道:“你们太坏了!”
“刚才我真以为自己成了婉清你的仇人。”
“若是那样......恐怕比杀了我还难受。”
程素素在一边笑他失态,白婉清起身将崔景程扶了起来,三人在屋子里开怀的笑了。
在外面偷听的崔氏,这才松口气,“我就说,婉清绝不是那不明事理的人。”
“只是没想到,这崔家的小侯爷跟婉清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林飞云突然捂住崔氏的耳朵,有些尴尬地说道:“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咱们还是赶紧去同线人接头去吧!”
“说不定能得到些关于大头的消息。”
提到林云澈,崔氏着急道:“是,那咱们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