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微发亮,露出东方鱼肚白。种师道派遣来支援的泾原路将领赵德就赶到杨可世军营。杨可世见赵德带着张明远和费无极等人又来了,便尴尬一笑,缓缓道:“张明远、费无极,你们又带着你们徒弟来了?”子午四人不睬杨可世。张明远和费无极默然不语。
杨可世定了定神色,抱歉道:“我已对见死不救者军法从事,让他们回真定府去了。河北军毕竟是河北军,不似西军,尤其种家军。你们多担待才是。”
张明远动了动嘴唇,恨恨的道:“没想到河北军如此不堪入目?”
费无极挑了挑眉毛,伸手一指,冷笑道:“我看京畿军也好不到哪里去。”
子午伸手比划道:“不错,有一个兄弟说自己从大名府而来,他可告诉我,军营变成羊圈司空见惯。从太原府到真定府,从真定府到河间府,从河间府到大名府,皆是如此。”
普安气呼呼道:“可不是,我就纳闷了,辽军弯弓射箭之际,河北军就跑了,丢下我们不管不顾,这可不像话。”
余下紧锁眉头,叹道:“我们本不想来这里,可是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辽军欺人太甚。”
武连一脸后怕,摸着自己的胸膛,缓缓道:“可不是,如若不是耶律大石手下留情,我们就麻烦了。”
杨可世一怔,问道:“耶律大石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为何对你们手下留情?”言语之间,有些许狐疑之气。
赵德对杨可世耳语几句,杨可世笑道:“原来如此,当年张明远和费无极跟随张叔夜出使辽国,这件事世人皆知。耶律大石和你们是老熟人,怪不得他会手下留情。如若不明真相,还以为你们暗通敌人,就麻烦了。”
子午四人这才恍然大悟。张明远和费无极面面相觑,吓出一身冷汗。
正在此时,只听得一声炸起,“报,将军,耶律大石铁骑渡过白沟河,正杀奔而来。”一个士卒火急火燎跑了进来,跪拜开来。众人大惊失色,张明远和费无极对视之际都点了点头。
杨可世顿时紧张兮兮,随即招呼众将,命令道:“立刻前往迎敌!”众将领命而去。
赵德带着张明远等人快马加鞭前去迎击辽军,抵达河岸,但见沿岸宋军火炮早被炸毁,连带着浮桥也丧失殆尽。辽军黑压压赶来,尘土飞扬间,契丹人跨马飞奔,马嘶长鸣之际,那马蹄声,愈来愈近,嘚嘚作响。
张明远放眼一看,急道:“将军,辽军渡河,我等何不用没炸毁的火炮,炸辽军。”
赵德失望道:“距离太近,火炮射程很远。没用了。再说这几门炮,起不了多大效用。炮弹都在后面军营之中,还要搬运过来。等我等手忙脚乱搬过来,恐怕辽军就近在咫尺了。”握了握拳头,手心冒汗。
费无极道:“这火炮为何要炸毁,这些河北军,如此败家子么?”
赵德叹道:“他们是手忙脚乱,乱了章法,被契丹人吓傻了,估计开炮中,炮弹失效,故而炸了炮筒。”
子午道:“我听河北军说过,这火炮是高俅从东京刘家寺拉来的,素日是发射烟火用的。”
余下下马摸着地上的沙粒,道:“炮弹里面为何是沙粒。”普安道:“火药恐怕受潮了,也未可知。”
武连闻了闻地面,叹道:“昨夜后半夜下雨了,地上很潮,这些火炮都没盖住炮口,至于被炸,我看是用新火药炸的。”
赵德听了这些话,忐忑不安,见形势不妙,掷地有声道:“快撤,此地不可久留,辽军要来了。”随即赶忙带着张明远等人快马加鞭,引众回撤,果然不远处,马蹄声响,尘土飞扬,两路辽军,跨马追杀而来。契丹人大呼小叫,气势汹汹,一个个拿着弯刀,猛冲猛打。
见赵德带着张明远等人又回来了,杨可世愣了愣,站起身来,扬起袖子,指着赵德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这匹夫如何又回来了,如此贪生怕死,胆小如鼠,何以报国。”又瞪了一眼张明远等人,引众离开守卫的桥头,亲自前往迎战。
辽国骑兵很快分左右两翼把杨可世部围了起来,赵明兵少也被围攻的损兵折将,杨可世虽身披厚甲,那胸腹也还是中了铁蒺藜箭,浑身是伤,靴子里都是血水,还被打掉了两颗牙齿,杨可世捂着嘴巴痛得直咧嘴。
张明远等人不计前嫌,拼死去救,杀数十辽军,且战且退,才让杨可世死里逃生。杨可世对张明远等人千恩万谢,心有余悸,气喘吁吁。
赵明道:“将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必计较一得一失,胜败乃兵家常事。”赵德安慰道:“将军,这辽军如今是殊死搏斗,实乃不要命的战法。”
杨可世摇摇头,苦笑道:“没曾料想,这契丹人还是当年的模样,厉害的不得了,只怪我轻敌过甚,惭愧,惭愧。”
张明远道:“对我大宋来说,此战是收复幽云十六州。”费无极道:“对辽国来说,便是保家卫国,置之死地而后生。辽军死战也在所难免。”
子午道:“耶律大石果然厉害,摆兵布阵,妙不可言。”余下道:“辽军铁骑名不虚传,火炮都怕他。”
武连道:“不必如此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此乃胆小怕事。”普安道:“不错,我们总会打败辽军。我偏不信辽军会反扑南下,他们不敢离开幽州城太久。”杨可世道:“为何如此?”
张明远道:“契丹人还在腹背受敌。”费无极道:“女真人还在虎视眈眈,契丹人岂能不怕?”
杨可世道:“我等何不散布谣言到幽州城,说完颜阿骨打要进攻幽州城。”
赵德道:“耶律淳还在幽州城,他虽说上了年纪,可也老当益壮,不减当年,这厮带兵打仗也非同小可。恐怕耶律淳早有准备。”
费无极道:“耶律淳可是个厉害人物,怪不得耶律大石惟命是从,要一心一意拥戴他。”
张明远道:“耶律淳在幽州城,一定会严防死守,如若说女真人进攻,他们必定回撤。”
赵德叹道:“恐怕这并不可取,辽国必定有细作,海上之盟在前,此时此刻金军不会进攻幽州城。眼下是我大宋在进攻幽州城。”
杨可世吓得魂不附体,喃喃道:“尔等就先退下吧,我头疼的厉害,要好生歇息一番。”便吩咐军中大夫前来把脉了,众人只好退了出去。张明远等人跟随赵德又回到了种师道军营。
当夜,种师道在中军帐,忐忑不安,走来走去。
张明远道:“干爹,如今杨可世两战两败,匪夷所思。”费无极道:“辽军果然厉害,不可小觑。”
子午道:“契丹人的铁骑势不可挡,我大宋为何不用铁骑对付?”余下道:“都是铁骑,可在契丹人面前玩铁骑,恐怕我大宋还是差强人意。”
武连道:“火炮成了摆设,一炮未发,就损兵折将。”普安冷笑道:“高俅和童贯还打造那么多军械和兵器,置办那么多火炮和突火枪,又有何用?我看皆是辽军的战利品罢了。”
种师道摆了摆手,叹道:“此言差矣,武器没错,还是人为所致。如若不督造武器,带兵打仗就捉襟见肘。如若武器强大,而不知善用,自然形同虚设,乃废铜烂铁一般,贻笑大方。由此可见,强国必强兵,强兵必强武器,当然如若有了武器不会加以使用,没有战略战术,那火炮的确就是烧火棍罢了。”
张明远道:“想必今夜辽军不敢轻举妄动了。”
种师道神情肃穆之际,叹道:“那也未必,如若按我军想法,辽军两战得胜,必料定我严防死守,故而辽军不会轻举妄动。可辽军也会这样想,将计就计,前来偷袭,如若我军懈怠,不早作准备,如若李军突袭,后果不堪设想。”
费无极问道:“那可如何是好?”种师道召集众将吩咐如此如此,尽皆领命而去。
种师道又对张明远等人叮嘱道:“今夜务必小心谨慎,恐怕要彻夜未眠了。一旦有变,要见机行事。午夜时分,你们牵马在河边等待,干爹要你们在河边哨塔上观望辽军动向,记住带上干粮和水,如若饿了就吃,渴了就喝,但不可提前点火把,只有等到发现敌情才可点火把,切记切记。”言毕,种师道又对张明远和费无极耳语几句,便和赵德出帐,抵达河边巡视去了,后面跟着士卒,运送五十架军鼓安放在河岸上,众人便埋伏在了河边杂草丛附近。
马扩路过种师道军营,见大营靠近林木杂草,心中一凛,急匆匆赶来。张明远等人见了马扩,便迎入大帐。
种师道喜道:“马扩,你这几日又去哪里了,从幽州回来,如何不见你。”
马扩道:“童贯让我和宇文虚中写文稿,便在大营闭门不出数日,今日路过老将军的军营,特来探望。”
张明远道:“你何不与我们同住。”费无极道:“不错,干嘛在童贯大营。”
子午道:“大人,童贯待你如何?”
马扩道:“我是朝廷命官,为国家效力,不必斤斤计较。童贯待我好也罢,不好也罢,都没什么妨碍。我与宇文虚中是好兄弟,他都能委曲求全,寄人篱下,我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此言一出,种师道点了点头,笑道:“果然是正人君子,后生可畏。这宇文虚中与老夫一样,名字都被皇上改了。他原名叫做宇文黄中,我原名叫做种建中。只因他的名字里面有一个‘黄’字,我名字里面有两个字‘建中’。皇上便让我们原来的名字灰飞烟灭,从此以后,一个叫做宇文虚中,一个叫做种师道。”众人哈哈大笑。
普安和武连齐声道:“大人又得到老将军夸赞,这下厉害了。”余下笑道:“完颜阿骨打和老将军都夸赞,马扩大人实乃大英雄,佩服佩服。”
马扩摇摇头,看向种师道,叹道:“老将军,晚辈见老将军大营靠近林木,恐怕不妥。”众人忙问其故,马扩道:“如若耶律大石用火攻,老将军以为如何?”
种师道听了这话脸色煞白,缓过神来,点了点头,惊道:“老夫带兵打仗多年,在西北和党项人交手习以为常,总想靠山沟安营扎寨,觉得靠近林木可隐蔽一些,却忘了火攻之事,实乃惭愧,你提醒的好,多谢,多谢。”随即弯腰拱手,马扩赶忙还礼,谈笑风生几句,辞别而去。
马扩走后,张明远走进大帐看向费无极,问道:“我还是跟着干爹,不放心他老人家。无极,以为如何?”
费无极道:“我也去。子午四人就登上哨塔去观望,你们四人可轮换观望,一人观望,其余四人闭目养神,一旦有突发情状,见辽军有动向,便点亮火把。”子午四人点了点头,领命而去。
子午等人登上哨塔,坐在高处,凉风吹来,尽皆合了合衣衫,睁大眼睛,看向河对岸。辽军大营,有火把点亮,成群结队,走来走去,还有几堆篝火发亮,有喧哗声,歌舞声,此起彼伏。
子午道:“你们看,辽军在玩篝火晚会,吃肉喝酒。”余下站起身来,瞧了瞧,叹道:“我们却站在高处,啃着硬邦邦的干粮。”
武连道:“如今在战场上,生死攸关,就不必斤斤计较了。”普安道:“可不是,此番下山就是吃苦耐劳,恐怕也是师父们在考验我等。”
武连道:“我先盯着,你们四人先睡会。”余下道:“你小子,又耍小聪明。”子午道:“此话怎讲?”
普安道:“武连这臭小子是想,他先在前半夜盯着,后半夜他去打呼噜,我们却熬夜盯着辽军动向。”
武连嘿嘿一笑,道:“我熬不了夜的,兄弟们多担待未为不可。”
普安道:“好,你一人盯到午夜时分,再叫我三人好了,我们先睡。”武连一听,急道:“眼下刚刚入夜,要那么久么?”
三人齐声道:“你选的,怪不了别人。”武连只好答应下来。不多时,子午、普安、余下皆闭目养神,武连说什么话,三人都不睬。
武连道:“你们哑巴了。”余下拿着一块布趁武连不备,将他嘴巴堵住。武连拿掉后,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下面的夜景,但听河水哗哗作响,对面辽国军营,星罗棋布,火把游来游去。
不知不觉,午夜时分到了,武连也瞌睡的揉了揉眼睛。武连去叫子午,子午一动不动,熟睡了过去,居然不声不响的放了一个屁,熏得武连直捂鼻子。
普安在微微打呼噜,那嗓子也跟着呼噜呼噜个不停,好似一把锯子在来回拉扯。余下说着梦话,还在磨牙,像老鼠一般。武连忍不住打了个打哈欠。
突然河对岸辽军的火把全灭了,一队辽军蹑手蹑脚,缓步前行,偷偷淌过白沟河水,慢慢越过随风摇曳的芦苇荡,试图登上宋军的军营河岸。
武连定睛一看,辽军火把灭了,便重重的拍了一下普安的后脑勺。
普安一激灵,醒了过来,叫道:“怎么了,午夜时分到了不成?”
武连叫道:“都醒一醒,大事不好,有情况,快看!”指了指下面,但见辽军大营黑压压一片,没有火把。
普安道:“夜深人静,契丹人也要睡觉。”子午和余下也醒了过来,问怎么回事。武连一指,三人笑了笑。
正在此时,见哨塔下芦苇荡有几个黑影在月光下,走来走去。四人赶忙点亮四个火把,晃了晃。种师道见状,随即下令在军营四周敲起军鼓,那一队黑衣人便落荒而逃。
耶律大石听到宋军击鼓,怀疑宋军要出击,才没有出动铁骑,原来那黑衣人是辽国臭名昭着的黑蝙蝠敢死队,他们要刺杀种师道。直到天亮,击鼓声连续不断,耶律大石才知道上当受骗了,再要进攻,为时已晚。
种师道早命令宋军合成一个铁桶阵,又新布置许多火炮,列阵河岸,射程覆盖辽国河岸,耶律大石只好命人将军营后撤,避开种师道的火炮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