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骜川仓促收回视线,“我不要。”
卖红薯的摊贩分明瞧见人心动了,连忙继续推销:“小郎君,
要不您就尝尝吧,真的很好吃的。”
“我不要。”
晏骜川身上只有七百文,这是他独立以后,第一次不靠任何人赚到的钱。
不是晏家的钱,也不是宋枳软的钱。
他要用自己赚的钱,给心爱的姑娘买口脂。
光是想到宋枳软收到口脂后惊喜的表情。
晏骜川是肚子也不饿了,身上也不冷了。
他才不要为了一个烤红薯,冒上失去口脂的风险呢。
若是买口脂只差这买红薯的二十文,他一定会悔恨死的。
卖红薯的摊贩见少年是打定了主意不买,只好骂骂咧咧的走开。
“一个红薯都买不起,还排东风楼的队,也是不知天高地厚。”
晏骜川在袖底的手攥成拳头,若是换作从前,他说不定就要冲出去跟人较量了。
但现在不行。
他还得排队。
若是走开,就又要重新开始排队,只怕到了后头,就没有口脂了。
这样一想,还是忍下这口气比较划算。
“……”
“……”
排了半个时辰,排在晏骜川前头的人只剩下一个,但架子上放置的口脂也只剩下一罐。
他顿时拧紧了眉头,整颗心都悬了起来。
若是前头的人买走,那他就没有口脂了。
他紧张地瞧人同伙计说话。
好在,那人只要了一些胭脂,并未要口脂。
他一颗心才重重放下。
“这位公子,想要什么?”
终于排到了晏骜川,他着实松了口气,指着架子上最后一罐口脂说。
“我要那罐口脂。”
“公子好幸运啊,这是今日本店最后一罐口脂了。”
伙计笑眯眯地将口脂从架子上取出来,一边回头说。
“一共二两银子,公子直接给我就行。”
晏骜川闻言一怔。
二两银子……
他身上只有七百文啊……
“你们这儿还有别的口脂吗?”晏骜川有些局促地问。
“没有了,这是今日最后一罐呢。”
伙计热心介绍道:“这是本店最新出的颜色,最近很受大家伙的喜欢。”
最新出的口脂……
晏骜川想到在秦桑铺子里,听见乔风意和宋枳软说的话。
没错,她想要的就是东风楼最新出来的口脂。
只是……
二两银子……
怎么这么贵啊……
他就算是再拿一个月的俸禄,也买不起这罐口脂。
“……”
伙计瞧面前的少年生得相貌堂堂,只是面色踌躇不前,慌慌张张,很不自然。
“公子是碰到了什么问题吗?”
晏骜川攥着手心里单薄的钱袋子,面上发烫,张了几次嘴,才开口说:“我…忽然想起来,今日出门忘带银子了。”
“这样啊……”
伙计上下打量少年,通过人的神色也判断的出来,恐怕不是忘带银子,而是钱不够。
“无妨的,小店一直都开着,公子可以等明日带银子了再过来买。”伙计说。
“好,多谢……”
晏骜川埋着脑袋,赧然地从队伍中走出来,难堪得甚至抬不起脑袋。
走到半路上又碰见了那卖红薯的摊子,叫住了人。
“……”
秦桑铺子里,万大娘正好要出去采买,南许和乔风意就帮着一块去提东西。
只是晏骜川不知所踪,听南许说,今日他们都还没吃东西,万大娘做了两碗面,留在后厨。
南许已经吃过,只剩下晏骜川的。
“……”
一阵脚步声从铺子外响起,宋枳软听到声音连忙迎了上去。
“阿川,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晏骜川抬起眼皮子, 瞧见小姑娘兴冲冲地跑过来,努起唇来,“吃饭了吗?”
“我等你,还没吃呢。”
宋枳软说道:“南许他们已经吃过,陪万大娘他们去采买了。”
晏骜川点了点头。
“你胸前鼓鼓囊囊的是什么呢?”宋枳软好奇道。
晏骜川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纸袋子包好的红薯,递给她,“还热着,趁热吃。”
“给我的?”
宋枳软愣了下,眉眼弯弯,顿时笑开了花,“南许说你发了月俸,
没想到第一时间就给我买了东西啊。”
晏骜川一顿,被宋枳软拉到桌前坐下。
她将面端到他的面前,随即捧着装了红薯的纸袋子,看了又看。
“你自己怎么没买?只买了一个吗?”
晏骜川低下了头,“我吃过了。”
“噢。”
宋枳软听到他吃过了,也未有丝毫的不高兴,盯着纸袋子里的红薯,喜笑颜开。
晏骜川看了她一眼,“不过是一个烤红薯而已,笑什么?”
“这可不是烤红薯而已。”
宋枳软捧着烤红薯,挑眉道:“这是你赚的第一笔钱,
而你还想到了要给我买东西,自然是很珍贵的。”
“……”
宋枳软端详了好一阵烤红薯,仔仔细细将皮扒开,随即咬了口,笑容更深,“真甜。”
“……”
晏骜川没说话,埋头吃面。
宋枳软将烤红薯从另一头撕下来一点,送到晏骜川的嘴边。
“尝尝。”
晏骜川没抬头,“…我方才在外头吃过了。”
“可我这个特别甜,你尝尝嘛。”
宋枳软往前又递了递,面前的少年这才抬起脸来。
她笑盈盈看过去,却瞧见了对方隐隐发红的眼圈。
“怎么了?”
晏骜川张嘴深呼吸了一口气,“没事,有点太辣了。”
“吃点红薯,这个解辣。”
宋枳软将红薯塞进少年的嘴里。
舌尖蔓延开的甜腻滋味,犹如正燃烧的黑炭,让人难以下咽。
“你发了多少月俸啊?”宋枳软好奇。
晏骜川声音很轻:“七百文。”
“七百文?南许说小陶他们只有五百文呢。”
宋枳软抬起眉来,先是惊讶,面上又带了几分骄傲,“定然是你更厉害,
所以给你一个人发的月俸才多一些。”
“……”
晏骜川嘴唇动了动,飞快垂下眼皮子,盯着面前的面条,“只是七百文而已。”
七百文,昔日他是不会将这么苍蝇肉大小的钱放在眼里。
他出身于第一世家,随便一件衣裳就动辄几百千两,就连平日里遇上乞丐,都会施舍一锭银子。
可他如今身上只有七百文,连为喜爱的姑娘买罐口脂都买不起。
“……”
“你日后也是有月俸的人了,可得好好攒着,别乱花。”
宋枳软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三十两银子交给他。
“这个,当作零用钱,我下月再给你。”
晏骜川强忍着没让眼眶热意洒出来,重新抬起脸,“你让我攒着月俸,
你自己却给零用钱给我?宋枳软,你是不是傻?”
“哪里是傻了。”
宋枳软理所应当道:“我说过了,我会好好赚钱养你的,
只是这个月才刚开张,不过我今日算了账目,之后的收益还是很可观的,
之后你就等着做回你的晏五爷吧。”
晏骜川瞧着手里的三十两,记得今日听见乔风意和宋枳软提及要去买口脂时,小姑娘还说够用就行了。
她苛待自己,面对他却大方得不行。
“傻子。”
晏骜川将三十两重新塞到她手里,“我不要你的钱。”
宋枳软愣了下,只瞧对方顶着发红的眼圈,同她郑重说:“我会努力赚钱,养活你的。”
“养活我?”
虽然这人才拿第一个月俸,但能同她说出这样的话,的确是相当感人了。
“那我就等你来养活我。”
宋枳软又将红薯撕了一口,塞到人的嘴里。
-
晨不到卯时,新兵聚集训练,汤教头在上方交代训练任务,南许只听到一连串的体能训练,脑子都要炸开了。
“再这样练下去,我真的要不行了。”
“不行也得行啊。”小陶转过头,悄悄对南许说:“听说熬过这两日,
就不必天天围着山跑,可以练别的了。”
南许闻言睁大了眼,“真的?”
小陶点头,“我也是听人说的。”
“太好了。”
南许暗自窃喜,转头却瞧见晏骜川不动声色站在一旁,什么话都没说。
“你一个人,装什么深沉呢?”
晏骜川这才回过神来,“我就是在想,什么时候能往上升。”
“晏兄你想的也太早了吧。”
柏兰平日里也不爱开小差,听到晏骜川这话,也没忍住道:“咱们这新兵训练都还没结束呢,
你就已经想着晋升的事儿了?那也太快了吧。”
“柏兰说的是。”
大陶压低声说:“晏大哥,你还是老老实实想着训练吧,
眼下又没有起战事,又没有额外的任务分配给我们,
你想要晋升,这不是纸上谈兵嘛。”
“嘿。”
南许笑了声:“有点学识啊,纸上谈兵都知道。”
大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前几日看书的时候学到的。”
高台上传来喊话声。
“开始训练——”
晏骜川只听南许的抱怨声在耳边响起,随即迈开脚步,跟随着队伍绕山开始跑步。
“……”
“……”
新兵训练持续到了申时才结束,南许和大陶几人先去帮汤教头给另外一个教头送东西。
晏骜川在训练场上等着人,左右也是无聊,想着绕山再跑一圈,静一静心。
只听到一道石缝中传来张常乐同旁人的说笑声。
“说起来,最近御街上又有家新开的铺子同咱们抢生意。”张常乐的小厮禀报。
张常乐一脸不爽,嗤讽:“人家抢生意,你不知道抢回来?
手底下那群人平日里是吃白饭的?不知道想法子?
我可告诉你,我的生意要是真黄了,第一个拿你开刀。”
小厮闻言,瑟瑟发抖地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黄志站在一旁,也附和道:“这商贾之道,还是没有钻研透。”
正好有新兵下训练后经过,张常乐扫了眼,就朝人招手。
“过来。”
张常乐乃是临安府知府之子,整个军营里的小霸王,新兵自然是认识这张脸的。
只是上回张常乐被晏骜川揍了,休养了好长一段时日,这才重新入了军营。
自然是要找人开涮的。
“这样,你做我的打手,陪我打半个时辰,我给你十两银子,干不干?”
张常乐抓着人的后脖颈,笑眯眯威胁:“怎么样?敢不敢当我的打手?”
新兵自然是不敢,尤其是只为了十两银子,谁愿意当这混世魔王的打手。
名为打手,实则恐怕是单方面的挨打。
新兵可担心对方下手没轻没重,将他打死了。
为了十两银子,可不值当将命都赔进去了。
“小的、小的不敢。”新兵吓得浑身发抖。
张常乐正准备一拳头砸上去,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再一抬眼看过去。
可不正是他日日夜夜做梦都恨得牙痒痒的晏骜川吗?
“站住——”
张常乐抬起脸来,看着要从他前方绕过去的少年。
“晏骜川,要不你给我当打手吧?”
张常乐挑起眉来,似笑非笑,“我给这人十两半个时辰,但我给你一百两,只要你一盏茶的功夫。”
晏骜川脚步微顿,转过身来,对上新兵求助的眼神。
一百两银子,一盏茶……
“怎么样?如此划算的生意,你干不干?”
张常乐眯起眼,从腰上取出沉甸甸的荷包袋子,砸在晏骜川的身上。
“同意的话,里头的钱都是你的。”
一百两,足够给软软买好多好多口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