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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下来,“神不知”已经颇具规模,生意做的风生水起。

买主想要的消息无论多难,他们竟然真的都能查到,只是越难得到的消息,需要付出的佣金也越贵重。

但他们收取佣金不限于金钱,也收取各种稀奇古怪的珍宝、法器、神兵、药材等等,也可以用消息换取消息。

神不知逐渐被大荒各方势力注意到,已经开始有一些王公贵族来买消息。

大家纷纷猜测其幕后主人究竟是什么人。

但没有人知道。

他们只知道神不知的主人有一块冰雪令。

传说神不知里尽是妖怪,神不知的主人想必也是只大妖怪。

因为冰雪令,许多人猜测就是九头妖。

但大家又觉得不可思议,所有人都知道,九头妖去了共工那里做“叛军”,自从他去了之后,竟然带着“叛军”打了许多以少胜多的胜仗,“叛军”比从前更难啃了。

九头妖正一门心思和轩辕对着干呢,哪里有功夫去经营神不知?

意映麾下已经网罗了各式各样的小妖怪,和无妄墟、离戎氏、涂山氏陆续达成了明里暗里不同程度的合作。

小灰和流霜已经成为了意映的得力干将。

随着年纪渐长,手下带的人越来越多,小灰对自己的名字终于有了意见,他觉得自己的名字太像小孩子了,震慑不住那些属下。

意映早有预料,当即给他改了名字——白沙。

小灰本就是白色的猫,“沙”听起来又像“杀”,小灰觉得好听又霸气,于是很满意。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他根本不知道,意映是特意取了和“流霜”对应的“白沙”二字,浑然不知她给她嗑的cp起了情侣名。

但意映和流霜早就叫习惯了小灰,就像他的小名一样,私下还是会叫他小灰。

小灰反抗无效,也就由着她们叫了。

但也只有意映和流霜敢叫。

小红用妖语叫他小灰,都是会被他胖揍的。

还有呆毛——那只长着呆毛的漂亮小鹿。

有时出门,不太远的路途,意映会骑着呆毛跑过去——谁让她还是怕高呢?能在地上跑,她绝不飞上天。

若是极远的地方,意映也会骑飞毛腿慢慢飞过去,相柳带走了毛球,把飞毛腿留给了她。

相柳离开已经许多年了,但他还是会时不时就回家看看。

或是逢年过节,或是母亲的忌日,或是意映的生辰,或是二月初二,他就会回家。

平时家中兄长有任务找他,或是军中不太忙时,他也会回到防风谷来。

每到他回来时,“兄妹”两个就像以前一样,一起出去玩个尽兴,不醉不归。

这天,他们在一间酒肆喝酒,防风邶不经意用左手拿起酒壶品了口酒,对她说:“共工大人想收我做他的义子。”

意映一顿,问他:“你答应了。”

防风邶点了点头:“嗯。”

“为什么?”

防风邶又喝了口酒:“他对我很好。”

他笑了笑,娓娓道来他在军中的日子。

“他和你一样,不会因为我是个妖怪而防备我,鄙夷我。”

“他会认真听取我的想法。不论多么胆大妄为,多么不切实际的想法,他也愿意相信我。”

“他毫无保留地教了我许多东西。”

“从兵法、阵法,到下棋、弹琴……他想起什么教我什么。”

“他说我学东西这么快,不学就太浪费了。”

“他军中事务那么忙,还总会抽出时间来认真考校我的所学,生怕他哪天战死了,却还没有教完。”

“他说我学会的东西越多越好,将来去哪里都能安身立命。”

“他按照我的武功路数和冰属性,给我量身设计了一把刀。”

“他和你一样,每次打仗回来都很关心我有没有受伤。”

“每次受伤疗伤,他必会在我身边护法。”

“他知道我体质特殊,知道我的每一瓶药都来之不易,他也一直在暗中帮我寻药。”

“说起来,我教你的那套疗伤功法,就是他当年教我的。”

“我若是犯了错,他也会毫不留情地骂我。”

“可是军粮耗尽的那天,他剩下的最后一个饼,还是给了我。”

防风邶说的认真。

他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他迫不及待地和意映分享。

就好像一个怀才不遇的千里马,终于遇到了真正赏识他的伯乐。

就好像一个未经开采的天然璞玉,终于遇到了肯精心雕琢他的师父。

又好像一个渴望父亲的孩子,终于得到了来自父亲的关怀。

意映用手撑着脑袋看着他,静静地听。

“他说,我是他见到过的,最聪明的年轻人。”防风邶笑了笑,又说,“也是最傻的。”

“他说,我在战场上救了他一次,已经还清了他的救命之恩,没有必要再留在那里。”

“他说,我身上有经天纬地的本事,跟着他只会被埋没,让我趁早去另谋出路。”

“他说,神农王室在中原过得也很艰难,但好歹是正统,将来也能光明正大的在大荒活下去,让我去他们那里。”

防风邶又笑:“或者去找你的‘神不知’,去过我们妖族的好日子。他说我本事这么大,定能在神不知的妖精堆里谋个‘头头’当。”

意映也笑了:“不行,我才是神不知的‘头头’,你可以做‘头头’的男宠。”

防风邶又要敲她脑袋,意映躲开,两人笑闹片刻,防风邶敛眸说:“他一直在赶我走。”

意映看着他的眼睛说:“可你不想走。”

防风邶点点头,左手又拿起酒杯灌了一口酒。

意映没说话,也喝了一口酒。

防风邶仰头喝完酒,继续说:“他们的日子很难。”

“没有粮草,缺医少药,一支箭射出去,还要再捡回来反复用,和你一样抠门。”

意映白了他一眼。

防风邶敛眸:“每一场仗,都会死很多人。从我来之后,我已经埋葬了一千三百四十二个人。还有许多失踪的,尸骨都找不到了。”

他闷闷地喝了一口酒。

意映看着他,忍不住红了眼睛。

防风邶继续说:“他们都知道,他们已经退到深山里,再也退无可退。”

他像是在嘲笑:“最后一个神农王族都投降了,他们没有希望了。”

“在中原活着的那些人,根本不敢提起他们,连祭奠他们一杯酒,都不敢。”

“可他们,还是没有人愿意投降。”

“甚至,还总有些新兵会来送死。”

“你说,他们是不是一群傻子?”

意映扭头看向窗外:“是啊。一群傻子。”

意映幽幽叹道:“愿意投降的,都在中原过着‘好日子’呢。”

“可王族投降了,不代表这个民族就要投降。”

她看着远方西沉的落日,想起华夏上千年的滚滚历史洪流,感叹道:“一个国家战败了,不一定就会消失,可若是一个民族的脊梁断了,精神被荼毒了,文化被吞没了,那才是彻底消失了。”

“几千年以后,也许现在所有的国家都已不复存在。”

“但他们坚持过的信仰还在。江山代代,总有些人会像他们一样,身处绝境之中,却会为了一个渺茫的希望,前仆后继,赴汤蹈火。”

“总有些人选择生命,也总有些人选择信仰。”

“选择信仰的人,带着信仰心甘情愿赴死,选择生命的人,带着他们留下的希望活下去。”

“若是没有这些人的宁死不屈,谁又能瞧得起那些活下去的亡国奴呢?”

“他们所做的,都是为了把这个希望传承下去。”

“他们不该被人遗忘。”

防风邶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再一次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共鸣。

她好像和他一样,明明身处纷争熙攘之中,却又超脱于世外,用看透一切的目光俯瞰这片大地,仿佛游离在滚滚红尘之外,却又共情其中的每一个生灵。

他沉默了片刻,说:“我想再多陪他们走一程。”

意映叹了口气,向他举起酒杯:“敬你一杯,你这个最傻的傻子。”

防风邶笑了笑,举杯和她相碰:“还有你这个小傻子陪我。”

两人相视而笑,一饮而尽。

防风邶说:“义父见死活赶不走我,只好暂时将我留下,让我给他当当军师,出出主意。”

“为了给我一个合理的身份,便认我为义子,和他父子相称。”

“从那以后,军中再没有人,敢当面议论我是个妖怪了。也再没有人,会质疑我做的决定。”

原来是这样。

意映有些意外。

她一直以为,是共工将他收为义子,他被父子情困住,这才一直留在共工身边。

却没想到,他是为了留在那里,才有了这个义父义子的名份。

是呀!

他什么时候被别人困住过?

他所有的选择,都是他主动做出的,所有的牢笼,也是他自己拼尽全力走出来的。

没有人能困住他。

只有他心甘情愿选择被谁“困住”。

防风邶说:“委屈夫人,要再多等我一段日子。”

“没关系,我若是等不及了,便去找你。”

防风邶变了脸色说:“不行。”

“为何不行?”

“那边毕竟是两军前沿,形势波诡云谲,你过来,太危险。”

“好吧。”意映不想让他分心担忧她,便只好退让。

等她眼下的事做完,她就去找他。

她打定了主意想去,谁也赶不走她。

九头妖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