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又凑上去贴着楚湘的唇瓣,懵懵懂懂的说:“我们的家……破道观?”
“对呀,就是破道观。”
在浮生为楚湘讲的那段忘记的过去里,他们的家就是山林深处的那一个破道观,说是“破”,其实在楚湘成为了女主人后,那间道观已经被收拾的很好了。
漏雨的屋顶被浮生修好了,有着破洞的窗户被浮生重新糊了一层窗纸,昏暗潮湿的卧室又被改造一番,天气好的时候能够有阳光洒入,能落在书桌,照亮花瓶里放着的不知名的小野花,
楚小满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趴在桌子上盯着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的光点和阴影,那些光点与阴影每挪动一点,他就跟着挪一点。
他们的破道观没有楚府那么大,也不在城里人来人往的好地段,可是当有了“家”这一层定义后,不起眼的破道观就有了特殊的意义。
浮生抱着小满踏上寻找楚湘的这一路上,最害怕的莫过于是这繁华的人世让楚湘有了留恋,她便会厌烦山林里清净的日子。
如果真的到了这一天,他又能怎么办呢?
那个时候,浮生也只能抱紧怀里的楚小满,自私又荒唐的说:“你的儿子还在我手上。”
虽然很对不起小满,但他确实是有这么一瞬间觉得可以把小满当成“人质”。
可是现在他的担心通通不在,即使他还没有装可怜,也还没有把小满抱过来当人质,楚湘已经说出来了要与他一起回家的话。
浮生却在突然间陷入了一阵无措,在感觉到楚湘把他放在第一位来考虑后,那种胸腔里仿佛洋溢着什么要破土而出般的感觉更加强烈。
楚湘抱住他,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了,好了,浮生,我们快点回去,好吗?”
少年低低的“嗯”了一声,尾音还有几分颤抖。
楚湘小心的用手挽起了正在疯狂生长的白发,尽量避免拖到地上弄脏的可能,好在在她的安抚之下,他的情绪应当是稍有稳定,这漂亮的白发总算是停止了生长。
浮生跟着楚湘收拾好了东西,他以为可以离开了的时候,楚湘却拉着他坐在了梳妆台前,要为他把长发绑起来。
浮生的坐姿有几分拘谨,低下眉眼,他不安的看着垂在胸前,被自己的手挽着的长发,手指不停的扯着发尾,又忍不住偷偷的去看找头绳的楚湘。
还好短短时间里,她没有发现自己的头发长长了许多,不然他还不知道自己应该要怎么解释。
楚湘透过铜镜看他,“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我没有。”浮生心虚,赶紧收回目光。
松散的长发略微遮盖了他的侧颜,却让他更如笼罩在月华中,苍冷的容颜若隐若现,如同琉璃珍宝,通透明亮,又十分脆弱。
楚湘用手拢起他的长发,不需要用木梳,便能把他这手感极好的长发理顺,她的动作也很小心,明明他的头发很多,她却不舍得扯断任何一根。
“就算看也没什么。”她嘀咕了一句,“我们拜过天地,哪怕是一直看着对方,那也是合乎礼法的。”
她这话多少有点站不住脚,毕竟他们拜天地这回事,缺了媒妁之言,父母之命。
浮生不懂俗世里的弯弯绕绕,只听了楚湘的那句他们拜过天地,心中的欣喜和雀跃便难以压抑。
微微抬起脸,他透过铜镜看着站在身后的女孩,漂亮的眉眼很长时间都维持着弯弯的弧度。
楚湘的心情忽然也好了起来。
老实说,他的头发太长,不怎么好打理,楚湘也只是简单的把他的头发束起,用红色头绳绑成了马尾,最后再整理了一下鬓发,她拉着浮生站了起来,下一刻就被惊艳了一把。
常年披头散发的他,长发束起之后,面容完全的暴露在空气里,清爽鲜活了许多,阴暗的气息仿佛一扫而空,剩下来的都是爽朗。
红色的眼眸此刻已经与危险隔绝,而是如同火焰一般的炙热,少年意气席卷而来,总算有了符合他外表的肆意风采。
谁能想到,就这般年纪轻轻的公子,居然已经娶妻生子了呢?
楚湘实在是忍不住,扑过去抱住了他,“浮生,你真好看!”
浮生耳尖泛红,苍白的脸色也显得也健康了不少,他颇为羞怯,下颌轻轻的搭在她的肩头,手指勾着她裙子上的缎带,抿着唇轻轻的笑出了声。
如果不是还记挂着楚小满,楚湘一定会要把浮生拖上床大搞特搞几番!
他们一起出了客栈,恰好有人扶着意识不清的女孩走出了人群,往客栈的方向而来。
同样着装,同样面貌的少年,明明该引人注目,却因为彼此同时在隐藏气息,而成了最无法引人注意的存在。
“叮当”的动静轻轻响起,周遭一切似乎陷入了暂停。
常昱抬起眼,看向了对面,那白发红瞳的异类将他刺激的头皮发麻,“等等……站住!”
出乎意料的是,常昱伸出去的手竟如同触碰到了空气墙,难以穿透。
他看着自己的这只手,很是干净,可不久之前杀人时的温柔却好似停留到了现在。
他杀了人,破了戒,长久以来,潜伏在他身上的诅咒应时而生,如今成了禁锢他的力量。
常昱向来单纯无辜的笑容消失,对于自诩为可以算透一切的他遇到了难以理解的事情,也会陷入不安与慌乱。
他再次拿出三枚铜钱,还未抛起,只暴露在空气里的这一瞬间,就化成了粉末。
常昱直觉这与那人有关,他再看向不远处,恰好那边的人也同时回了头。
与常昱有着同一张脸的少年,友善无害的弯起眉眼,他的笑容与其说是客套礼貌,倒不如说是一种讽刺。
空气里突然飘来了白色的飞雪。
不,这不是飞雪,而是白色的纸屑。
周围热闹的人们齐刷刷的没了声音,他们静止不动,脸上的表情慢慢的僵硬,夜风一吹,乌云散去,月光皎洁,那些活生生的人已经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
一个个纸人,脆弱不堪,被风一吹,就成了飘荡的碎纸。
“常昱——”
他看懂了白发少年的唇形。
“永远留在这儿吧。”
就像是他被一个选择禁锢在山林里两百年一样,如今该轮到他因为一个错误的选择,被留在这处静默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