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警察局的外观比周明想象中要破旧许多。
灰白色的墙皮剥落了大半，门口的铁质长椅锈迹斑斑，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病态的橙红色。
他把车停在标有\"访客\"的车位上，引擎熄火后，车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真的要进去吗？\"
李梦琪的声音从后座传来，轻得像一片落叶。
她的手指紧紧攥着座椅套，指节发白，\"我们该说什么？说我们被一张照片里的黑影跟踪了？\"
陈涛解开安全带，金属扣弹开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内格外刺耳：\"就说我们在山上遇到了可疑人物，差点被袭击。至少得留下记录，万一...\"
他没说完，但周明明白他的意思——万一我们中有人失踪了。
警察局内部比外观更加阴冷。
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投下惨白的光线。
接待台后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警官，灰白的眉毛下是一双锐利的眼睛，正慢条斯理地翻看报纸。
\"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们的？\"警官头也不抬地问道，声音沙哑。
周明清了清嗓子：\"我们在青峰山露营，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警官这才抬起头，目光在三人苍白的脸上逡巡。
他的视线在李梦琪身上多停留了几秒，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登记簿：\"名字，联系方式，还有具体发生了什么。\"
陈涛接过圆珠笔，开始填写表格。周明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字迹比平时潦草许多。
\"我们晚上拍照时，照片里总是多出一个人影。\"
周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而且我们的物品被人动过，还多了一些不属于我们的东西。\"
警官的眉毛几乎要扬到发际线：\"多出一个人影？你确定不是相机故障？\"
\"我们三个人都看到了。\"
李梦琪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而且...我们听到了脚步声，明明没人的地方有动静，还...\"她突然停住，嘴唇颤抖起来。
警官的表情变得严肃。
他站起身，从身后的文件柜里抽出一个文件夹：\"你们是今年第三批来报告青峰山异常事件的游客了。\"
他翻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张照片和剪报，\"去年有个摄影师在那座山上失踪了，叫张远。你们听说过吗？\"
周明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胶卷盒和那枚旧纽扣，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就在这时，陈涛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你还好吗？\"警官狐疑地看着陈涛涨红的脸。
\"没事，只是...喉咙有点痒。\"
陈涛避开警官的视线，转向周明，\"我们该走了吧？警察也帮不上什么忙。\"
警官合上文件夹：\"我会派人去山上看看，但说实话，这种超自然的事情...\"他耸了耸肩，\"建议你们回去好好休息，如果再有异常情况，随时联系我们。\"
走出警察局，午后的阳光刺得周明睁不开眼。
他深吸一口气，山间清新的空气被小镇上汽车尾气和油炸食品的气味取代，却莫名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现在去哪？\"李梦琪站在台阶上，阳光穿过她薄薄的外套，勾勒出她瘦削的轮廓。
周明注意到她的眼下有浓重的阴影，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五岁。
\"找个地方住一晚，明天一早回城。\"周明说，掏出车钥匙，\"我看镇中心有家旅馆。\"
陈涛突然抓住周明的手臂：\"等等，你们有没有觉得...\"他的目光扫视着空旷的停车场，\"我们还在被看着？\"
周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停车场对面是一家破旧的杂货店，橱窗玻璃反射着阳光，形成一片刺眼的光斑。就在他移开视线的瞬间，他似乎看到玻璃后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低着头，一动不动。
\"走吧。\"周明加快脚步向车子走去，后背渗出冷汗，\"别回头看。\"
\"四季旅馆\"的招牌已经褪色，霓虹灯管缺了几个字母，只剩下\"季旅\"二字还在苟延残喘地闪烁。
前台坐着一位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正在看一台雪花点严重的迷你电视。
\"三间房。\"周明把信用卡放在柜台上。
老妇人慢悠悠地戴上老花镜，打量了他们一会儿：\"只剩两间了，旅游旺季。\"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浓重的口音。
\"那就两间。\"陈涛抢着说，眼睛不断瞟向门口，\"我和周明一间，李梦琪单独一间。\"
旅馆走廊铺着褪色的红地毯，踩上去没有任何声响，仿佛走在棉花上。
墙纸上蔓延着可疑的污渍，形状像极了扭曲的人脸。
周明的房间在走廊尽头，窗户正对着青峰山的方向——那座山现在笼罩在暮色中，轮廓模糊不清。
\"我去洗个澡。\"陈涛把背包扔在床上，径直走向浴室，连门都没关严。
水声很快响起，蒸汽从门缝中渗出。
周明坐在床边，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纽扣和胶卷盒。
纽扣上的徽记在灯光下隐约可见——一个相机镜头的轮廓，周围环绕着模糊的文字。这应该是某个摄影俱乐部的标志。
胶卷盒则更神秘，金属外壳冰凉沉重，像是刚从冷冻柜里拿出来。
浴室的水声突然停了。
陈涛走出来，只在腰间围了条毛巾，头发还在滴水。\"你在看什么？\"他问，目光落在周明手中的物品上。
周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东西递给他看：\"在营地发现的。纽扣可能是那个失踪摄影师的，至于这个胶卷...\"
他尝试打开盒子，但盖子纹丝不动，\"可能需要特殊工具。\"
陈涛的表情变得古怪。他拿起纽扣，手指微微发抖：\"这确实是张远的...我认得这个标志，是大学摄影社的定制纽扣。\"
他深吸一口气，\"我认识张远，我们是...同学。\"
周明猛地抬头：\"什么？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因为...\"陈涛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的失踪...可能和我有关。\"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墙壁。周明和陈涛同时转头看向门口，那里空无一人，但地板上多了一张对折的纸条。
周明走过去捡起纸条，展开后上面是一行颤抖的字迹：\"我在旅馆后面的洗衣房等你们。有重要的事要说。—李梦琪\"
\"奇怪，为什么不直接敲门？\"陈涛皱眉，迅速穿上t恤和牛仔裤。
旅馆后院的洗衣房是一间低矮的房，窗户被厚厚的灰尘覆盖，几乎不透光。
周明推开门，潮湿的热气和洗衣粉的气味扑面而来。
几台老式洗衣机轰隆作响，角落里，李梦琪背对着他们站在一台烘干机前。
\"李梦琪？\"周明叫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洗衣房里回荡。
她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示意他们过去。
周明和陈涛交换了一个眼神，慢慢走近。烘干机的圆形窗口里，衣物在热风中不断翻滚，形成一片模糊的色块。
\"怎么了？这么神秘兮兮的。\"陈涛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
李梦琪终于转过身，周明倒吸一口冷气——她的眼睛布满血丝，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你们知道吗？\"
她轻声说，声音不像平时的她，\"烘干机转动的样子，很像相机里的胶片在滚动。\"
她指向烘干机窗口，\"看，像不像一张张照片？\"
周明看向烘干机，里面的衣物不知何时变成了单一的深色——全是黑色t恤，和张远寻人启事上穿的一模一样。
更可怕的是，其中一件t恤的领口处，隐约可见一张人脸，随着翻滚时隐时现。
\"天啊！\"陈涛后退两步，撞上了一台洗衣机，\"这...这不可能！\"
李梦琪的笑容扩大了，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陈涛，你还没告诉他们真相，对吗？关于一年前在青峰山上发生了什么？关于你是怎么把张远留在那里等死的？\"
陈涛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你怎么会知道...\"
\"他告诉我了。\"
李梦琪的声音突然低沉下去，变成了一个男人的音调，
\"他一直在跟我说话，从我们上山的第一天起。\"
周明感到一阵眩晕，洗衣房突然变得异常寒冷。
他意识到站在他们面前的可能已经不是李梦琪了——至少不完全是。
\"什么真相？\"
周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在李梦琪和烘干机之间来回移动，\"陈涛，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涛的嘴唇颤抖着，最终崩溃般地蹲在地上：\"去年...我们一群人去青峰山摄影...张远和我为了一个拍摄角度争执起来...他失足摔下了悬崖...我们找了很久但没找到他...我太害怕了，就...就什么都没说...\"
烘干机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警报，停了下来。洗衣房陷入诡异的寂静。
李梦琪——或者说那个占据她身体的东西——慢慢走向陈涛。
\"不只是这样，对吧？\"
她用那个混合的声音说道，
\"你推了他。你把他留在那里等死。而现在，他需要一个替代者。\"
周明突然明白了那些照片中黑影的含义，明白了为什么它会跟着他们下山。
张远的灵魂被困在山上一年，现在找到了回来的方法——通过他们中的一个。
\"李梦琪...\"
周明尝试呼唤她的名字，希望能唤回她的意识，\"你能听到我吗？\"
李梦琪的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像是体内有两股力量在搏斗。
她的表情不断变化，一时是那个诡异的微笑，一时又是她原本惊恐的样子。
\"帮...帮我...\"她终于用自己的声音挤出两个字，眼泪夺眶而出，\"他在我...身体里...\"
就在这时，洗衣房的门猛地关上了，发出一声巨响。烘干机突然重新启动，转速比之前快了一倍，发出可怕的轰鸣声。
周明冲向门把手，却发现门纹丝不动，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锁住了。
\"陈涛！做点什么！\"周明转头大喊，却看到陈涛蜷缩在角落，双手抱头，完全崩溃了。
李梦琪的身体再次被那个存在控制。她——它——走向烘干机，打开门，取出里面滚烫的黑色t恤。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t恤现在全都印着张远的面孔，每一张的表情都不同，但都直勾勾地盯着陈涛。
\"选一件吧，陈涛。\"那个声音说道，\"穿上它，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陈涛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叫，冲向墙壁上的消防斧。
他砸碎洗衣房的窗户，不顾玻璃碎片划破手臂，疯狂地爬了出去。
\"陈涛！等等！\"周明喊道，但为时已晚，陈涛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周明转向李梦琪，发现她瘫软在地上，恢复了正常呼吸，但眼神空洞。
\"他走了...\"她喃喃道，\"张远...跟着陈涛走了...\"
洗衣房的门突然开了，冷风灌进来，吹散了那些诡异的t恤。
周明扶起李梦琪，两人跌跌撞撞地回到旅馆。
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大开着，陈涛的背包还在床上，但他所有的随身物品都不见了。
周明把李梦琪安顿在她的房间，坐在床边守着她入睡。
她的呼吸逐渐平稳，但眉头仍然紧锁，仿佛在梦中还在与什么东西搏斗。
窗外，月光照亮了青峰山的轮廓。周明掏出那个胶卷盒，发现它现在可以轻松打开了。里面是一卷已经曝光的胶卷，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冲洗我\"。
他想起小镇上有一家老式照相馆，明天一早就去。
也许答案就在这些底片中。也许，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周明看向熟睡的李梦琪，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如果张远的灵魂已经跟着陈涛走了，为什么旅馆房间的镜子里，李梦琪的倒影还在对着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