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话共持续了二十分钟左右。
肖海虽然没研究过心理学,但他以前是刑警,同样掌握很多问话的技巧——当然,这些技巧在李智勇的身上都用不到,因为他真的很配合。
在这期间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用一种旁观者的角度,试图从李智勇的身上,找到哪怕一丝他在伪装的破绽。
可最后我也没发现什么破绽,不过“旁观者”这个行为,让我有了一个新的思路——
这个思路的出发点,是李智勇的个人信息。
虽然他不认识我,但他的部分信息和我记忆中是重合的,这就证明在我编撰这部分记忆时,至少单方面的了解过他。
把一个陌生人加入自己的记忆,这又是一个具有极强目的性的行为。
而且从逻辑来看,这种情况不会单独存在,所以基本可以确定,我现在的记忆是被严格筛选、制定过的。
这是一个经过设计的“因”,而当时的我认为,这个“因”会将我导向某个既定的“果”。
至于我为什么要让自己忘记,恐怕和“观察者计划”的底层逻辑差不多。
就像那种看视频回答问题的游戏。
先播放一段视频,然后提问视频中第三个出现的人,左脚的袜子是什么颜色?
大多数人在第一次都无法回答,于是在第二次观看时,会下意识把更多精力放在“袜子”上,但第二题却可能是“拿薯条的人用了几根手指”。
就像人类面对【大灾难】一样,这个游戏的难点也在于“问题不可知”,所以无论“袜子”还是“手指”,都有可能成为关键线索。
清除记忆可以有效避免这种“先入为主”,让观看视频的人、也就是观察者,尽可能全面的收集所有信息。
代入到我自身的情况,就是“果”处于一种无法被观测、甚至预测的混沌状态。
于是当时的我设计了这些记忆,它们会促使我接触一些事件,而线索就藏在这些事件当中。
同时为了避免我过度关注“袜子”或者“手指”,我让自己忘记了任务,以达到一种“旁观者”的状态。
就像我现在以旁观者的角度,从李智勇的身上收集信息一样。
但这就引出了一个悖论——
先入为主的基础是“先入”,也就是说当时的我已经有了某种方向,只是没有太大的把握、或者认为那个方向是错的,才会采取这种方式重新来过。
可是我在公开提出“观察者计划”之前,就已经着手隐瞒自己的身份,而在那个时候,对于【大灾难】的调查才刚刚开始,理论上我的收获不会太多。
难道“隐瞒身份”和“编撰记忆”不是同期发生,而是不同动机引发的两件事?
“师兄?”
庄湘的低呼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回过神,就发现他们三个都用一种等待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肖海似乎发现我刚才走神了,摊手替我掩饰了一句:“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
我迅速回想了一下刚才的问答,如果李智勇没有撒谎的话,他的人生就像他此刻的状态一样,只能用“没劲”这两个字来形容。
从心态来看,他的人生主要分成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从出生开始、到他的女友死亡之前。
这个阶段的李智勇,处于一种没有目标、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混沌状态,即使后来进入了众生,也只当成一份普通工作。
每天除了完成设备维修的日常工作,他对任何事都不关心,以至于在众生工作了几年,都还不知道那些人在研究什么。
后来联合政府成立,公开确认【大灾难】的存在,“造神计划”被打散并入其他的调查项目,李智勇和几个技术部的同事一起,被选中进入了“观察者计划”。
但这对他来说,也只是一次寻常的工作调动,他不在乎在哪儿工作,甚至不在乎【大灾难】,他只要能继续混日子就行了。
直到那次“观察者计划”遭遇重创的事故中,他女朋友所在的观察站全军覆没。
失去女友,让李智勇的心态转变到第二阶段。
李智勇的人生里第一次出现“目标”,那就是查清【大灾难】的真相。
但这又不完全是李智勇的目标,而是他的女友想做这件事,他很爱自己的女友,所以想要完成女友的遗愿,仅此而已。
至于他跟王强的合作,也是相当的简单、甚至可以说草率——
王强说自己可以查清【大灾难】,但需要李智勇的帮助,他信了,于是两个人就合作了。
而且据李智勇所说,他轻易答应合作不是只针对王强,任何人跟他说能查清【大灾难】,他都会跟对方合作。
他就像一条印鱼,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可是懒得自己游过去,所以就找一些顺路的鲨鱼或者别的什么,来帮助自己抵达目的地。
这种人是最难搞的。
一方面,这种墙头草似的状态让人很难信任,但另一方面,因为他不在乎任何一方的得失,所以不会偏向于某一方,这让他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真诚。
“你可真是找了个好队友啊……”
我在心里默默吐槽王强,权衡过后还是决定直接一点:“我需要观察间和入梦仪,用来……”
“别告诉我用途,我知道的越少,出卖你们的几率就越小。”
李智勇懒洋洋的抬了下手,眼珠左右转了几下又道:“观察间暂时没有空闲,我可以提供一台入梦仪,但只能在单机状态下使用。”
“什么是单机状态?”
“就是不联网。”
李智勇用眼珠指了一下庄湘:“观察者入梦期间,辅助员可以通过操作器,实时监视观察者的体征数据,或者启动‘强制唤醒’之类的。”
“但这个功能需要注册用户信息,而你们三个已经‘死了’,沿用原本的账号会被发现,我又不能凭空捏造三个身份,所以只能在单机状态下使用。”
“……”
我转头看向庄湘,发现她和我一样似懂非懂,只得问李智勇道:“会对功能有影响吗?”
“不会,只是所有的操作,都必须在入梦仪的本体设备上进行。”
“听起来只是麻烦一点……”
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接着提出第二个要求:“我还需要你帮我联系庞诚……”
“不管,你自己来。”
李智勇说着,拿出一个鞋盒大小的手提箱:“我知道的越少,出卖你们的概率越小。”
“……”
我眯起眼睛看着李智勇,刚压下去的怀疑又翻涌起来。
这句话他已经说过两次了,好像完全不避讳“出卖”、“信任”之类的话题。
表面来看,这是一种问心无愧的坦诚,但我总觉得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东西。